诛仙之虚伪之物

    
    远处映着朝阳金波的海平面上，天琊载着陆雪琪二人在空中划过一道蓝色尾迹，逆着初生的朝阳，向西飞驰。
    感受到自己手扶着的王小虎身体正发出不正常的轻微抖动，陆雪琪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点穴手法极为奇特，连我尚且解不开，你冲不破的。”
    “嗯——！嗯——！”
    王小虎不能说话，只能从紧闭的口中挤出几个生硬的杂声。
    他仿佛仍不肯放弃，用抖动的眼神直直的盯着陆雪琪的眼睛，似乎想要从目光中传递什么信息。
    “我知你心中所想。但回去又如何呢？对于他的战斗，我们两个也不过是徒增累赘罢了。”
    陆雪琪努力的劝说着，然而似乎她的话终于有了效果。王小虎挣扎的眼神忽地黯淡了下来，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变得无精打采。
    这让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在看他，转过头专心的御使天琊。
    周围的天空中万里无云，入眼处只是水天相连的蓝白两色。身后的流坡山早已在数百里开外，现在从这里往后看的话也只能见到一个模糊的黑点。
    陆雪琪回想着自死灵渊以来的往昔种种，不由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值得庆幸和欢喜的是，几场凶险至极的血战下来，身边并没有人死去。
    心中想着到了昌河城与同门会合之后，文敏师姐和众姐妹肯定会追着自己问东问西，陆雪琪嘴角就不禁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
    想到这心中不禁蹦出了一个疑惑的念头。
    ——怎么飞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一个人影？
    天琊是九天神兵，御剑飞行的速度也比寻常的仙剑法宝快上不少。本来据她的估算，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追上先前撤离的青云门的队伍。但是巨目眺望，入眼处前方百里内的天空中只是湛蓝一片，丝毫不见有仙光剑芒闪动。
    陆雪琪还不知道的是，她心中惦念的青云同门其实根本就没有撤出来，此刻仍深陷在流坡山的奇异怪象之中，脱身不得。
    突然就在这时，耳边忽地传来的一连串的，如绳索绷断的闷响。陆雪琪猛地一惊，思绪从疑惑中脱离出来，当她回头看去时，脸上勃然变色！
    “你干了什么？”
    只见王小虎低垂着头颅，沉重而痛苦的喘息着。他脸色苍白，嘴角溢血，胸口的黑色衣衫上透出一片深红。
    而与之前最大的不同是——他能动了。
    ——他竟是不顾筋脉的断裂，强行的冲毁了胸口闭塞的大穴。
    王小虎竭力的喘息着，随着他胸口的每一次起伏，渗血的伤处都会有淡淡的蓝色荧光透出。
    陆雪琪知道他在强行以冰天回决治疗内伤，她面色变得如常，但眼中却闪过复杂的意味。
    “你这又何苦呢？”
    “我要回去。”
    头颅没有抬起，王小虎就这么轻轻的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
    “师姐，带我回去。”
    “……”
    天空中，蓝色的尾迹停止了前进。随后掉头转向，飞向朝阳的深处。
    此刻的流坡山，已经笼罩在奇诡莫测的死寂中。
    天空、草木、沙尘、甚至包括还未来得及逃离的正魔双方的众人，全都无法抗拒的与这片死寂融为了一体。
    人们本该恐惧，但是意志却被死死的压制在了身体之内，无法运转半分。
    天地冻结。
    时空凝滞。
    在这片方圆数十里的海岛之上，以时间为凭依的一切，都在剑廿三剑势的封锁之下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事实上，若是从远处看去的话，此刻的流坡山简直像是被一个巨碗状的半透明薄膜覆盖了一般。而可以清楚的看到的是，“膜”内部的光芒比之外界似乎黯淡了不少。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因为在剑廿三封锁了时间流逝之后，在剑势笼罩的范围和外部空间相交的边界之上，外界的时间正常流逝而导致了清晨的光照随之增强。
    而与之相对的，“膜”内部的光线亮度却不会有丝毫变化，这就造成了视觉效果上的明显差异。
    仿佛一块倒扣在海面之上的淡茶色的半圆形巨幕，那反射着莹莹金辉的球状表面，又该如何让人相信蕴含其中的无边恐怖与肃杀呢？
    当剑光遁去，天琊落于地面之后，王小虎和陆雪琪二人见证着眼前匪夷所思的异象，一时俱是作声不得。
    她二人在流坡山最外围的浅滩上着陆，前方入眼处是一片恍如梦般的景象。
    仿佛触手可及梦幻泡沫，将两个世界相隔开来。
    在这其中的不远处，可以清楚的看见诡异静止的人群和正欲腾起的法宝仙光。
    可以看到，田不易、苍松、齐昊、法相，等等近百位的正道修士，此刻仿佛都被未知的奇异剥夺了生命，变成一具具静止不动的人偶，在那诡奇幻的泡沫中上演着诡异莫名的哑剧。
    “这，这是！”
    没人知道陆雪琪此刻心里翻滚起了多么剧烈的惊涛骇浪，以至于甚至无法维持平日的冰冷沉稳。
    与她不同，王小虎似是有些熟悉，是以能对此眼前发生的匪夷所思的异象作出揣测。
    一个可怕的推测浮上心头，脸色慢慢变得惊恐，心中有个声音的呐喊着。
    “是的！一定是的！”
    就在这时。
    陆雪琪看见人群中同样静止不动的文敏和另几位小竹峰的女弟子，当即失声惊叫。
    “师姐！”
    说着迈开脚步就要走上前去。就在她走到那诡异景象的边界之时，仍沉浸在震惊中的王小虎这才察觉到她的动作。
    “不要过去！”
    王小虎大惊失色，当即冲上前去将她拉住。
    被制止的陆雪琪没有再向前，或许她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鲁莽。但是面上的焦急愈盛，考虑到王小虎的身份，她不禁质问道：
    “你知道怎么回事？”
    望着前方的双眼仍满布惊色，一滴冷汗自额角流淌，王小虎沙哑的声音缓缓吐出。
    “这是——剑廿三！”
    在凝滞天空之中，黑色魔气凝作一张咆哮着的人脸，与周围的一切别无二致，同样的被定固在虚空之上。
    无数道宏大璀璨的金光剑气正在缓缓的汇聚成一，丝毫不受时光冻结的影响，那是剑廿三的剑气。
    剑圣御使着剑气对准了隐藏在人脸深处的魔魁，此刻对方的生死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杀——杀了我——你也会——死！”
    魔气汇聚的人脸艰涩的传出这句话。
    剑圣眉毛一挑。
    “哦！能耐到底是涨了不少，竟能在剑势封锁之下开口了？”
    对于他的警告，剑圣不置可否，事实上他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元神正在不断的燃烧中消耗，照此下去过不了一会就回消亡殆尽，这是强行发动灭天绝地剑廿三的代价。
    但是那都无所谓了，对于早已将生死抛之脑后的剑圣来说，见证这个魔头在自己的眼前灰飞烟灭，就已经是对自己最大的报偿。
    是的！魔也好，神也罢。在这一至高无上的剑法面前，都不过是可以挥手覆灭的过眼烟霞罢了。
    ——那么，这算是自己这一最光辉灿烂的时刻了吧？
    驾驭着这挡者披靡的一剑，剑圣展颜微笑。
    随着死亡的迫近，魔魁继续断断续续的声音再度传来。
    “我——我不甘心！若魔身——大成！你——杀不了我！”
    “哼！真是痴人说梦。”
    剑圣冷哼了一声道。随后催动剑廿三向着魔魁本体绞杀而去。
    随着金光剑气迫近，冻结的魔气人脸开始溃散，逐渐露出了其中身披甲胄的魔魁身影。在澎湃的剑意压迫之下，他的身体也开始崩溃。
    ——老夫的剑廿三至高无上，怎么可能会有匹敌它的存在？
    心中那桀骜的声音如此呐喊着。
    随后，剑圣面带不屑，冷冷的扔出三个字。
    “领死吧。”
    剑气被催运到极致，剑圣通体神光大放，已然无所保留。待这一剑闪耀过后，他也将魂飞魄散，但这结果早已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了。
    然而就在魔魁不断的崩溃中，忽地出现了一个剑圣所料未及的变数。
    仿佛听到了一声如梦幻般的轰鸣，像是整个天地同时发出的颤抖一般。随后，原本那股凝固时空的力量登时出现了破绽。
    魔气的旋涡又开始翻滚，空中的落叶、飞扬的尘土仿佛又具有了生命一般的缓缓飘落。
    在剑势笼罩的边缘之处，那些如雕塑般的人们脸上的表情开始缓缓的发生变化，僵硬的躯体都开始移动起来。
    只是那移动的速度慢的惊人。
    与缓慢且不易察觉发生变化的人群不同，流坡山范围内的光线仿佛瞬间增强了不少，几乎就快接近外部世界的光照强度了。
    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剑圣感觉到冥冥中似有一股无处不在的力量正在与剑廿三相互抗衡着。
    而两方角力的承载之物，就是时间。
    “这莫非是——？”
    在心中推测出这股力量的可能性，剑圣似是有所明悟。
    ——若是将整个世界和剑廿三都做一个恰当的比喻的话。那就好比是在一张以恒定速度向前推进的纸张上的某一点强行的楔入一根钉子。
    假设这根钉子的存在无法让整片纸张都停滞下来，但却会造成钉子周围的纸张部分产生褶皱，而这褶皱越积越多之后就会不可避免的被撕裂开来。
    换言之，就是说剑廿三虽然凝固住了流坡山范围内的时间流逝，但是会导致与外部世界的时间差异越来越大，这可能会在整个时间法则的层面上造成不可预知的严重后果。
    为了避免这种后果的发生，凌驾于一切生命之上的“超意识”必然要制约剑廿三对时间层面的继续破坏。
    这就是“世界”的自我修正机制。
    也就是——[抑制力]。
    那是保障“世界”能够正常远转的基石，是绝非任何人或神能够抗衡的绝对法则。
    感受到周围时光流逝的速度的正在趋于正常，原本完美无缺的剑势不再完美。
    “这就是，老夫的极限。”
    剑圣叹息了一声，眼神似乎黯淡了些许。
    前方回复了行动力的魔魁正在勉力抵御着剑廿三剑气的毁伤。但是任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仍然难以挽回自身崩溃死亡的结局。虽然凝固时间的伟力消失了，但那股刺天戳地、神佛不当的剑气仍然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终于，在抑制力将偏离的时间拉回正轨之后，魔魁也几乎在同一瞬间化作崩散的黑色雾气。
    没有尖叫，没有呐喊。
    若考虑到他是存在了数千年的魔的话，那么他消逝的样子实在是太过轻易，太过短暂了。
    失控的时光彻底平复下来，天与地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随着魔魁的消散，剑廿三的金色剑气也随之化作虚无。
    因元神燃尽而所剩无多的剑圣静静的伫立在虚空之中，默默的等待着自身的消亡。
    在人生即将迎来终结最后时刻，他在心中细细的吟味起往昔种种。
    五岁习剑，九岁成名，十三岁彻悟剑道，自此日日精进，最终摘得“剑圣”尊号。
    时至今日，这条路已经被自己走到尽头，登上了极致。 眼下的结局，正是剑者最合适的归宿。
    那么，应该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吧？
    脑中自然而然的闪过那个身穿和服的美丽女子，剑圣面露笑意。
    “这条路，我走完了。虽然有些对不住妳。但是...”
    元神之躯自下而上开始点点消散，但剑圣面色笑意仍是不改。他抬头向着远方天空遥望着，目光中带着淡淡的
    憧憬。
    “若有来生.....”
    这段未尽的感叹随着剑圣元神的彻底消散，化作柔和的余音，回响在天际之间。
    流坡的天空，仿佛又回复了以往的宁静。只有一个黑衣的少年，无力的跌跪在柔软的草地之上。
    王小虎直直的望着天空中剑圣消散的位置，任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颊。
    那是滚烫的——男儿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