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对不住,并不是奴家有意要唬你,而是……”红绡扶起韩玉麟,空谷啼莺般的柔婉声音,让人心生疼惜。
“这位菡妹妹,自小就伏侍我,我们情同姐妹。”红绡忐忑地望着韩玉麟,目光楚楚:“我小时候失足跌入荷花池中,还是她舍命相救,我一直感记于心。她这副模样、我忧心她会受人欺凌,遂一直带在身边,想让她随我一同侍奉夫君,可好?”
“这……”韩玉麟俊逸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心有余悸地悄悄瞥了夏碧菡一眼,夏碧菡深低着头,湮入尘埃里。
红绡晃了晃韩玉麟的胳膊,莺声呖呖,娇婉柔情:“夫君,好么?”
“罢了,娘子貌婉心娴,我做夫君的、还是成全吧。”韩玉麟无奈地耸耸肩,一副为爱舍身的模样。
“夫君真好。”红绡展颜一笑,走到榻边牵了夏碧菡的手,送到韩玉麟身前,韩玉麟蜻蜓点水般碰了一碰。
“好了,现下是我们洞房花烛夜,该比翼双飞了吧。”韩玉麟宠溺地刮了刮红绡的玉鼻,柔声在她耳畔低语。
夏碧菡的脸色骤然苍白,可惜她的头垂得太低,他们看不分明,或许也根本就不在意。
于是,夏碧菡搬到了西厢,从正室夫人变成了偏房。只要能看到韩玉麟就好,否则他退了婚,自己余生岂不都要在漫长难捱的相思中度过?更何况,还要带累为自己操碎了心的爹爹。远嫁,其实也挺好的,比如一封书信,就能让爹爹放下心来,以为自己像他期望的那般,温馨幸福,安稳一世。
夏碧菡素来都是安静的,与生俱来的诅咒,让她习惯躲着人。红绡又贴心地为她在西厢置了一个小花圃,她除了在房中静坐,便是在花圃中作曲抚琴,但更多的是、透过绚烂的花丛,歆羡苦涩地,看庭院中那携手相拥的恩爱身影。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她拨动琴弦,泠泠琴音宛若露滴翠竹,又如珠落银盘,香风袅袅间,曼妙琴声载着缤纷的花瓣,飞起漫天花雨,角落的小花圃瑰丽得似另一个天地,可这天地里却永远只有她自己。
夏碧菡想着,韩玉麟既是被自己的琴声吸引,那定能听懂她的心曲,缱绻的爱恋、浓浓的思念,可日复一日,春花秋月、夏云冬雪……她看得最多的,依然是他的背影。
比起听琴,韩玉麟更喜欢带着红绡四处游赏玩乐,红绡也曾要拉上她随行,可谁都知道,她是见不得人的。
“菡妹妹,我和夫君要去南城一趟,夫君想在那置座别庄,你不是一直说喜欢山间的清幽宁静么,等我们把山庄置好,就回来接你。”
“是啊,菡儿的琴音幽婉动听,南城的青林山风景冶丽,与你的琴声相融,再美妙不过,我定为你置一间上好的琴室。”韩玉麟也十分难得地在她面前露出笑容。
“谢谢夫君。”她点头道谢,心内涟漪荡漾,庆幸自己在他心里还存有一席之地,虽然只是个小角落。
这日,她在花圃内抚琴,却听墙外有人纳罕地开口。
“听这琴音,莫不是夏家小姐?”
“怎么可能,夏小姐不是和夫婿一同回去奔丧了吗,夏员外才过世,夏小姐哪有在夫家弹琴之理。”
“倒也是,看来夏小姐把琴艺教给家中的婢女了……”
两人闲话着走远,夏碧菡心里却响着惊雷般,只觉头晕目眩,险些倒地。她扶着墙,艰难地走出花圃,想唤家丁准备马车,即刻回家,却听到矮墙下诅咒似的低语。
“快收拾收拾,等会就上路。”
“怎么这么着急,细软都不回来整理?”
“哎呀,这些东西有什么值钱的,少爷来了信,夏家的财产、房地契全都拿到手了,让我们赶紧去和他会合,把这丑八怪解决掉、”
“这、这能行吗?她可是正牌的夏家小姐。”
“所以说少夫人聪明啊,早早把美貌的声名传出去,现下谁都知道夏家小姐是个美貌女子,一个丑八怪还想冒充?官府都查不了这悬案。”
“是啊,有什么好担心的,从夏家跟来的下人也都遣走了,简直天衣无缝。咱们少夫人多聪明啊,全都想齐全了。当初若不是她把夏丑女的琴谱偷偷给少爷,让少爷同她合奏,夏员外以为他们天作之合,我们韩家能发这笔横财吗。”
原来这段姻缘,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夏碧菡靠着冰冷的墙,她不知道自己丑陋的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怨愤扭曲成什么样,但足够吓死人了吧?
她惨笑着,走了出去,直到骑马出府门,都没有人敢拦她。
红绡睡得很香甜,那个像抹布一样遮挡她美貌的女子,终于要死了。她自小就想不通,花容月貌的自己,却要乖巧地伏侍一个丑女,虽然那丑女待她和善,可她一看见那绮丽的绢纱绸缎、亮丽的珠玉珍宝在她身上就来气,她这么丑陋的女子,凭什么拥有这些!锦绣人生、如意郎君都该属于自己才对!
疯狂的嫉妒毁了她厌恶的丑女,也毁了她自己……红绡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却觉周身动弹不得,她恐惧地睁开眼睛,那张如噩梦般囚困她的脸孔又出现了,似地狱中的判官,冷幽幽地审视着她。
“你、你是人是鬼?”红绡颤声问道,声音早已不复从前的娇(媚)如丝,鬼压床的感觉,让她如跌入寒潭沼泽般惊惧。
“啊!”执灯进来的婢女发出惊叫,烛台滚落在地,火苗窜上锦绣床幔,顷刻燃起大火。
“回来,救我啊!”红绡惧怕地怒喊,可那只顾逃命的婢女如何肯回头,这少夫人平素刁蛮骄横,主仆情分淡薄,生死之间她才顾不上这些。
寻芳楼上,韩玉麟正依红偎翠、尽情畅饮,沉醉间只觉香风缭绕,一双纤纤玉手蒙住他的眼睛。
“玉麟公子,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娇哝软语,愈加让他失了魂魄。
“美人儿尽管开口,本公子现下,要什么没有。”韩玉麟豪气地说。
“那我可就说了,公子欠我一次,奔丧——”
韩玉麟惊出一身冷汗,想逃,但那纤纤玉手已化作铁钩,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鲜血汩汩而下,韩玉麟不敢睁开眼睛看自己所造的罪孽,在最后的思绪中,只听见怨鬼凄然的叹息:“我丑,可碍了你们什么事。”
深夜,孤凄的女鬼在月色下踽踽独行,她一袭惨素,是对这人世一切所痴所恋的奔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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