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魅灯笼

百鬼夜行:返魂香(2)

    
    许是从小就接受暗卫的训练,颜婳虽有个灿烂瑰丽的代号——嫣桃,扮相也是人如其名的艳若桃李,但秉性却十分孤冷。龙清曜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戒备,就同自己对她的芥蒂一样。
    哪个主人会和暗卫交心呢?而暗卫,早已在一次次黑暗(残)酷的训练中,消磨了初心,剩下的,唯有她写在白纸上,那抹苍凉孤寂的——“魂”。
    “你会拼死护我吗?”
    “嗯。”
    “为何呢?舅父究竟用什么要挟你这般卖命?”龙清曜还是感到好奇。
    “……殿下还是不要知晓吧。”颜婳看了龙清曜一眼,幽冷的眼眸氤氲着濛濛霜雾:“殿下在朝中,能依靠的便是国舅了,何必为了一件兵器,搅扰最后的余温呢。”
    龙清曜的心仿佛被揉了一下,觉得颜婳虽似冰雾般寒凉淡漠,却有种沁人心扉的力量,他正想说些慰藉的话,却见她走到琉璃屏风前,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眉心一划,落下一缕妖冶的火焰。
    “韩王那日暗中邀我私会,我出去一下。”颜婳的语气又恢复了平素的冷漠与冷静。
    龙清曜望着她,想在她脸上寻迹几分委屈和苦楚,可那绝美的容颜宛若一张精致的面具,就连结冰的眼眸,都在火焰的渲染下,愈加妩媚浓(情)起来。
    她同韩王私会了几次,收集到韩王结(党)营.私,企图谋反的证据。韩王被流放那日,他坐在高台饮酒,她第一次没有侍立在他身后,而是凭栏远眺,目送那行萧索的人影远去,洒下一杯残酒。
    “你怕不怕,鸟尽弓藏?”龙清曜走到她身边,凝视着她的眼,冰莹的晶石上倒影着皇城的漫漫尘烟。
    “殿下也觉得,弓只在射箭的时候才有用吗?”颜婳背转过身,三千青丝似墨蝶般在风中飞舞,找寻栖息之地。
    龙清曜被问得哑然,不过心情总是比思绪更快一步,他伸手抚上她瘦削的肩:“我这么问,是因为、心疼。”
    颜婳纤细的身体一僵,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这久违的温暖,虽不足以让她眼中的冰霜消融,却也让她唇畔牵起半弯轻浅的涟漪。
    万千红颜,不及你浅笑如烟——
    “刀剑回鞘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你平安了。”颜婳抬起手遮挡阳光,从指间的缝隙悄看龙清曜:“我们也不用这般荆棘缠绕、咫尺天涯。”
    不知是灼灼的阳光,还是滟滟的目光,微醺的感觉让龙清曜只想携着她的手,阖目睡去,在幻梦中徜徉迷离。
    可他回过神时,她已站回他身后,想是看到了远处的什么暗信,那缕火焰又在她眉间燃烧了:“殿下,韩王流放南.疆,陛下心绪定然不佳,你饮了半醉过去,父子俩正好敞开心扉聊一聊。”
    龙清曜的手指划过阑干旁的花草,将一星清露拈上颜婳的眉心。
    “谢过殿下,只是、烙在命里的火,怕是熄不了了……”
    自那次后,两人不再越“天涯”一步,确切地说,是颜婳再次被藤蔓荆棘所禁锢,履行着暗卫的任务与冷酷。
    时间久了,龙清曜忆起那一幕时都觉得恍惚,那场短暂的交心,是她于暗卫噩梦中,瞬间的清醒;还是自己在失意岁月中,瞬间的幻梦?
    他成为太子的第四个年头,陪他走过漫长黑暗的她,好似一把即将回鞘的剑,锋芒中满是疲倦。
    “把她换了吧,过几日到舅父府上,挑个新的。兵器用长了虽称手,但弱点全都被对手知晓了。”
    “殿下准备换剑了。”
    “是啊,你也累了,不是吗?”龙清曜佯装淡漠,想激她卸下面具,看看她内心是否藏着情意。谁知话音方落,他便觉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周身竟被绳索捆得动弹不得,喉咙更是一阵如焦如灼的疼痛,颜婳也以相同的待遇倒在一旁。
    锋利的匕首横上他的喉头,玩味似地轻划着,看来是一场精心的算计,知道颜婳的武艺,便阴损地用了暗毒。
    “唔、唔……”颜婳在旁边挣扎着,发出含糊的声音。
    “美人儿不用害怕,以后跟着我们主人,不是也一样效力吗。我们主人可比他怜香惜玉多了,而且还不会喜新厌旧。”蒙面人瞥了龙清曜一眼。
    龙清曜的心直往下沉,自己才说一半的玩话,竟成了刺客离间的利器。
    “可以、让我和他……最后说句话么?”颜婳哑着嗓子,一双秀眸宛若燃着火焰的冰灯,凝着刺客的眼睛,那让人无法拒绝的冶丽幽柔。
    刺客似被摄住心魄般,竟默许她朝龙清曜的身边.爬去。龙清曜觉得自己的意识要在剧毒的灼痛中涣散了,颜婳的声音仿佛从天边飘来,似一缕凉风,唤起了他心中的一丝清明。
    “其实我……一直都很钦慕殿下。”颜婳吃力地说完,竟朝龙清曜身上一扑,(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唇瓣,宛若被雨水打湿的桃花,龙清曜思绪渐明,还不及有什么感触,却发现她正焦急地把什么东西往自己嘴里送。四目交织间,他恍然明了,原来她的舌下藏着解药。
    “这位哥哥,我们都是暗卫,深知天悬地隔的痛苦,能不能让我、执着他的手上路。我听说,执手赴黄泉的人,来世便能够再相遇……”
    她哀哀相求,眉心的火焰燃烧着,宛若一颗诡艳(妖)娆的星。龙清曜的意识在解药的作用下已经大致恢复,他看着颜婳继续扮痴情的苦戏,心越揪越紧。
    刺客犹豫了一会儿,终敌不过颜婳凄绝的眼神,用匕首划断她腕上的绳索,然而,颜婳没有去握龙清曜的手,而是一个翻身,用绳索勒住了刺客的脖颈。
    “对不起……”颜婳没有再加重力道,但刺客自知任务失败,欲咬舌自尽。
    颜婳慌忙将手绢塞进刺客口中:“求殿下,恕他一命吧。”
    “我不要做暗卫了,再也不要了!”颜婳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心绪,将脸埋进膝盖里沉沉地哭泣。
    “嗯,不做了,以后就安心做我的婳儿吧。”龙清曜轻哄着,将她拥进怀里。
    “真的可以安心么?”许久,颜婳才缓缓抬起泪眼:“暗卫的阴影会永远纠缠在我们之间……”
    不待龙清曜思量出劝慰的话,颜婳已经将柔荑缩进他的掌心:“可是余生的岁月,除了你,我不想给别人。”
    *
    半年后,龙清曜登基为帝,颜婳成了地位仅次于皇后的婳妃,但其它嫔姬介于她的过去,并不愿同她来往,甚至冷言冷语、目光鄙夷。
    “不高兴吗?”龙清曜在她耳畔轻语,望天的颜婳才回过神来。
    “怎么会呢。”颜婳轻柔一笑:“我是和你度余生,又不是和她们。”
    “只要阿曜看着我,我就觉得很安心,也觉得自己……很干净。”
    龙清曜的心仿佛被绵绵情丝缠绕着,温柔的牵痛:“婳儿不会孤立无援的,我已经让舅父派人去找你的家人了。”
    颜婳闻言,竟颤抖了一下,柔荑紧攥着龙清曜的手,生怕失去一般:“谢谢阿曜,只是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一颗雨点落在眉心,溅起破碎的冰莹。
    让龙清曜意外的是,颜婳的出身并不算低,她父亲曾任知府,可惜英年早逝,家中还剩母亲和姐姐。母女二人得知颜婳的消息,即刻进宫认亲。
    颜夫人拭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着十几年前颜婳在灯节走失,自己和大女儿苦苦寻找,伤心欲绝的往事,姐姐颜婵也跟着嘤嘤啜泣。不知是不是多年暗卫岁月养成的淡漠,颜婳绝美的面庞蒙上了一层阴影,却没有眼泪,反而将目光越过面前的母亲和姐姐,望向天边的阴云。
    “妹妹一定是埋怨我和母亲没有找到她,让她受了苦。今后我想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颜婵莺声楚楚,泪水滑过皎月般的脸颊,若海棠凝雨。
    龙清曜特意恩准颜夫人和颜婵留在颜婳的寝宫,弥补她这些年所欠缺的亲情。颜婳向他道谢,执着他的手却攥得更紧了,她的柔荑素来都是凉的,这次更似沁雪一般,隐隐的寒。
    “放心,我们永远陪着你,再不会分开了。”颜婵看出颜婳的担忧,握住她另一只手,笑得美丽温婉。
    颜婳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阳光,可颜婵的手没有松开,她只能侧头避进自己衣袖的暗影里,绛紫色的薄纱下,她想起做暗卫时见的殷红鲜血,挣扎着甩开颜婵的手。
    “婳儿,你别这么对姐姐,求你了……”颜婵委屈地抽噎着,泪眼朦胧地看向龙清曜。
    龙清曜温言安慰了颜婵一番,再抬头时,颜婳已经不见了。
    “婳妃娘娘,又去高台望天了。”
    龙清曜叹了口气,想去高台找颜婳,却被颜婵轻轻喊住:“皇上,婳儿方才也是一时失礼,心里定有些羞惭,还是先让她静一静吧。”
    颜婵擦干眼泪,给龙清曜倒了一盏香茗,体贴地为他揉着太阳穴,缓缓清音,说着自己的故事。
    父亲早逝之后,妹妹又走失了,只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十五岁那年,她和一个官宦子弟定了亲,怎料天有不测风云,未婚夫婿染病而亡,虽未成亲,但她还是为他守了三年节。而后母亲也抱恙在身,她担心自己出嫁后母亲寂寞寡欢,便一直陪在身侧,不再起嫁人之意……
    颜婵的泪珠落在龙清曜的手背上,他很是动容,抬头看着与颜婳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疼惜之意渐起。如果说颜婳是被迫染上血色的曼珠沙华,那颜婵便是亭亭独立的月色芙蕖,他感动更兼钦佩。
    颜婵秉性温雅,人缘比颜婳好上许多,最主要是没有做暗卫的前.科,嫔姬们更愿意和她打交道,就连国舅也缕缕提起:“颜婳自小就受暗卫的训练,心机城府不可不防,还是颜婵单纯些,才貌也不比颜婳差,你今后还是多宠信她吧。”
    “婳儿,我打算封颜婵为妃,就叫‘颜妃’,如何?”龙清曜握着颜婳的手,颜婳的手微微一缩,但没有缩回。
    “不要用颜字,称为‘婵妃’,或者皇上另赐一个字,总之,不要用颜字。”
    “哦、好。”龙清曜很是不解,指尖轻抚颜婳眉间的褶皱,那星火焰分明早已熄灭,他却感受到一缕虚妄的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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