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隆壮着胆子继续说道:
“天意若曰,宫室未成,将有他姓制御之,斯乃上天之戒也。不可不深防,不可不深虑。陛下视臣为腹心,此乃臣肺腑之言,虽然忤逆了陛下,但惟望陛下慎思之!”
曹叡听了这话,不禁为之改容动色。高堂隆的话像是一盆冷水,虽然扫了自己的兴,可是却也实实在在的点醒了自己。
如今的司马懿,手中的确是掌握了太多的权柄,自己的确不可不防。
曹叡沉吟半晌之后,心中已有了计较,他开口说道:
“此次大将军抵御蜀虏有功,朕原本想升其为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上,但念及已故长平壮侯曹文烈、邵陵元侯曹子丹皆薨于此职,今再任大将军为大司马,似乎不祥,以朕之见,大将军此次远离京师,鞍马劳顿,殊为不易,宜封其为太尉,诏其入京许其休养,雍凉那边的军事,暂时就交由郭淮统摄吧。”
“陛下圣明。”
高堂隆听了曹叡的决定,心中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而刘放孙资二人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舞阳侯此番放弃了荆州的兵权,西御诸葛,好不容易立此大功,可到头来非但没能保住大将军的位置,还连带着丢了雍凉的兵权。
高堂隆,此人不可不防也。
二人一边低头无语,一边在心中这样想着。
不久以后,大鸿胪刘晔刘子扬。这个大魏的一流谋士,平平静静的薨逝在了自己的东亭侯府邸之中,皇帝思虑再三后,给他上了谥号:景侯。
布义行刚曰景。
也许,这个要么是一时糊涂、晚节不保,要么是心有苦衷、郁郁余生的名士、元老、老人,最终还是得到了天子的原谅吧......
———————
自从西蜀诸葛孔明逝世以后,曹叡顿时觉得自己功业有成,国家再无什么大患了。
因此原本兢兢业业、颇为勤政的他,自此以后,竟就这样开始渐渐放纵自己。原本就对华美宫室颇感兴趣的曹叡,立即开始大兴土木,下诏征召民夫,修建翻新起了帝国各处的宫殿、园林。
曹叡早就忘记了古圣先贤的道理: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皇帝的心中只是觉得,如今的大魏,在自己的治理之下,不但国力蒸蒸日上,而敌国呢,对自己有威胁的诸葛孔明已然亡故,而东南合肥新城已成,孙权再也难以撼动大魏边境一丝一毫了。
而自己才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正是春秋鼎盛之时,只消等待蜀汉衰败、孙权寿终正寝,这天下,还有谁能是自己的对手?
此刻皇帝的内心过于骄傲与自得,以至于他也忘记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蜀汉没有了诸葛孔明,东吴没有了孙仲谋陆伯言,它们难道一定真的会彻底就此衰落吗?
皇帝此时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也许他并不是想不到这个隐患,疲惫的他现在也许压根就不愿去想这些事情。连年征战,连年忧患,的确让曹叡这个本该生龙活虎的年轻人有些心力交瘁了。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本该成为明君贤主的帝王,就这样行百里者半九十,败在了怠惰这两个字上。满朝的文武,此刻不知晓他们的皇帝会不会和那些半途而废、由贤主变为昏君的失败者一样。
没有人会告诉他们答案。
最开始动工翻新增修的,便是天子脚下的洛阳宫,曹叡不满现有洛阳宫的规模,大肆征召工匠,于洛阳皇城的空地之上起修昭阳殿、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对太极殿继续进行了增修、除此之外还修筑了高达十余丈、雄伟无比的总章观。
这总章观,加上洛阳新修旧有的其他观楼,算来共有九观之多了。此九观与洛阳皇城的三大市,后来便被百姓称之为“三市九观”。
而这总章观之名,出自《礼记·月令》中的“天子居总章左个”一句,取天子于孟秋之岁察观万物、总览亿兆生灵之意。
光这些宏伟的宫观楼阁,就已经让连年征战、劳作不息的百姓苦不堪言了。可曹叡却仿佛上了瘾似的,并没有打算就此让百姓停歇下来。
他为了方便自己在宫中泛舟游水,再次下下诏调整洛阳皇城的水系,命征召而来的民夫挖掘开凿水道,引毅水以过皇城九龙殿前。而百姓呢,无论再苦再累,只要皇帝和百官还愿意给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便不会想到去反抗。
曹叡并不是一开始便这样不恤民力的,从儿时起,他便拜了本朝大儒高堂隆为师,学习精研着儒家义理,深知君舟民水的仁政之理,心中自然也存有爱民之心,但他自小便是个生长在这衣食优渥的皇宫之中的王子皇孙,他终究还是不明白,他所扶佑的亿兆生民,所吃的苦究竟有多深。
这数月以来,曹叡不是在自己新近于天渊池南开凿的更大的流觞渠畔与一众散骑常侍、亲友宠臣把酒言欢,宴饮终日;便是去诸殿之前新安置的,住着众多才人妃子的八坊之中与自己的妻妾厮混。
此刻,曹叡正倚在皇城中天渊池西畔新修建的楔堂之外那以氓玉雕琢打造的玉井绮栏之上,眺望着他眼前的锦绣皇城,他的身畔,是一口口奢绮华贵的玉井,此时,如若有人在玉井之中细细查看,他就会发现,那玉井之中,还有能工巧匠所打造的神龙吐水、蟾蜍含受的奇景;不仅如此,玉井之畔,还树立着一尊尊铜铁巨兽、鱼龙的精美雕像。
太后郭女王,此刻正在永寿宫大宫女青鸾的搀扶下,端坐在皇帝安排的尊贵席位之上。
除此之外,皇后毛氏、曹叡的一众妃子才人,则散座在自己的席位之上。
而郭太后的从兄昭德将军、观津侯郭表,以及射声校尉甄像,散骑常侍、开阳侯卞兰,步兵校尉卞琳等一众外戚,也都尽皆在席。
今日这场宴会,乃是皇帝曹叡为了展示博士马均所造诸般机巧玩具而专门开设的家宴。
此刻,博士马钧正在摆弄着他专门为皇帝制出的司南车。
司南车,本为炎黄时期的传说之物,据说,轩辕黄帝曾与蚩尤大战,蚩尤麾下能人异士呼风唤雨,导致黄帝士卒不辨方向,无法作战,轩辕黄帝造出了指南车,这才让麾下将士得以重新辨明了方向,最终大破了蚩尤。
但此物毕竟存在于传说之中,世人一直也只当这个传说是一个精彩的故事罢了。
但直到本朝专擅机巧之物的博士马均声称他已造出指南车后,曹叡心中这才开始对这个传说信了几分。
别人的话,他可以不信,可这位博士马均马德衡的话,他却不得不信。
这马均乃是扶风人氏,虽出身贫寒,且从小口吃不善言谈,但其人却在机巧工械上有着非凡的造诣。
大魏能够迅速从战乱后的满目疮痍,休养生息到如今百姓俱各还算安居乐业的景象,甚至也少不了马均的奇思妙想。
马均曾见民间所用织机运作不便,于是潜运巧思,简化踏具,改造桄运,造出了精致实用的新提花绫锦织机,百姓用此新机,所织造的绫罗锦缎花纹奇特,深受达官贵人喜爱,许多贫民甚至因此摆脱了贫困无助之境况。不仅如此,他还造出了被百姓称之为龙骨水车的翻车,此翻车可把河水引上山坡,其巧百倍于常,用时极其轻便,甚至连小孩也能转动。百姓务农时,也因此减省了许多劳力,此举也是马均一大惠民之举。
此刻,满座皇亲贵族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堂下的马均,以及他手中正在摆弄的指南车。
只见马均摆弄片刻之后,那指南车发出了“咔咔”的机轮转动之声,继而车上铜人竟真的将手臂指向了南方!
此刻,马均擦了擦额头细汗,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而曹叡与郭太后、毛皇后,以及郭表、卞兰、甄像等人也纷纷赞叹不已。
曹叡心中十分满意,他望着马均身后精巧的指南车,不禁抚掌叹道:
“德衡,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许,这指南车,还真的被你造了出来!”
马均此刻只是谦逊的笑了笑:
“启禀陛下,微臣不过是复原了轩辕黄帝的指南车,何敢妄言独造?”
曹叡闻言,不禁笑道:
“这么说,德衡还有更精巧的独创巧物了?”
马均躬身行礼道:
“臣确有一新造精巧之物,想在此献与陛下、太后、皇后,以及诸位大人!”
曹叡闻言,心中顿时大喜。
而在座的太后郭女王,以及皇后毛氏、开阳侯卞兰、观津侯郭表、步兵校尉卞琳、射声校尉甄像,以及散骑常侍曹肇、武卫将军曹爽等人,心中也纷纷好奇不已。
此刻,众人心中纷纷暗想,不知马均有和奇妙物件,能够让自己大开眼界。
就这样,在皇帝曹叡的允许下,在席间众人的期待中,马均指挥四名禁军士兵,将自己所造的物事抬到了堂上。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