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虽喜爱李韬,与李丰交情匪浅,但他并不会真的去与人结娃娃亲,因此方才这话,其实只不过是他开开玩笑而已。
李丰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笑着说道:
“犬子尚幼,嫂夫人也尚不知生男生女,泰初现在就给他们安排婚事,怕是为时过早了吧,哈哈哈哈!”
夏侯玄摸了摸李韬的小虎头,笑着说道:
“陛下的齐长公主今年也快七岁了吧,年岁倒是与韬儿相若,日后若是韬儿做个皇家婿,我看那也好得很呀,哈哈哈哈!”
诸葛诞与李丰、邓飏几人见一向正经的夏侯玄开起了玩笑,都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一众好友畅谈之际,门外顾霆进了正堂,告知了家主宫内内侍韩雍即将前来府上拜谒。
夏侯玄听说是宫内之人,自然不敢怠慢,更何况这个韩雍近些年来深得陛下欢心,此番亲自前来过府,自然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说了。
诸葛诞与李丰,邓飏三人闻言,明白不便在夏侯玄府上逗留,因此也都纷纷辞别了夏侯玄,在管家顾霆的接引下从昌陵侯府后门离去了。
夏侯玄送走了几人之后,先是命府上下人提前烹煮茶水,准备糕点,而后自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他估摸着那韩雍应该快到自己府外时,这才命府中下人打开了中门,自己则亲自前去迎接了。
那韩雍虽然只不过是一个内侍,但此番如此堂皇出内宫来自己府上,自然是得了天子或者太后的旨意,因此此番这韩雍乃是代表天子来过府,自己自然不能大意。
夏侯玄恭恭敬敬的走在自家的廊道中时,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居然也能够放下心底的骄傲,去迎合这世俗的种种。内心喜爱老庄三玄、清静无为的自己,原来究竟还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儒者。夏侯玄心中不禁暗自长叹,而他的脸上,则只是挂上了一丝苦笑。
夏侯玄来到府外,等候了一会,不多时,他便看到远处内侍韩雍满脸堆笑的朝着自己府门走来了。夏侯玄注意到韩雍手中并未携带圣旨,看来宫内传来的只是一道口谕。夏侯玄朝着身后的一名府兵耳语了两句后,那府兵便飞快的奔向后院正堂去了。而后院的下人听了那府兵的话,立即将刚刚准备好的,家主待会接旨时要用的香案撤了下去。
“内贵人,宫内可一向安好?”
夏侯玄终究是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因此面对没有携带圣旨的韩雍,只是简单的一拱手,笑着问了个好。
韩雍早就听闻过夏侯玄“蒹葭玉树”、坚拒赐婚的故事,知道眼前的这位昌陵侯爷,有时就连天子的面子也不会给,因此面对夏侯玄简单的见礼,并不以为忤,而且他见夏侯玄亲自来门外相迎接,也算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因此他心中并未感到半点不愉快,反而觉得这位昌陵侯爷为人真率的同时,也不失些许圆滑,实在是一个厉害人物。韩雍脑中电光火石的同时,立即便笑脸嘻嘻的拱手回了个礼:
“谢侯爷关心,宫内尚好,只是陛下......”
说到这里,韩雍朝着四周环顾了一下,便不再继续说了。夏侯玄当然明白韩雍的意思,宫内大事,怎可在这人多眼杂的闹市之畔轻易言说?
夏侯玄袖袍一卷,笑着展手道:
“内贵人一路辛劳,玄听闻内贵人将来,已命下人准备好了茶水,还请内贵人入府一叙。”
韩雍笑着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咱家就不客气了。”
“内贵人请。”
夏侯玄刻意让韩雍走在了前头,不过没有忘了随时指点道路,顺便还给韩雍介绍了自家府邸上的几处雅致景色。韩雍心中自然是大为受用。
到了正堂之后,夏侯玄摒退左右之后,才开口问了皇帝的病情。
多少有些口渴的韩雍呷了一口夏侯玄亲手斟上的茶水,这才开口道:
“陛下如今的病情,虽无大碍,但却需要好好静养数月,才可痊愈。”
夏侯玄听了此言,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此时朝中看似无大事,实则潜伏着深深的内忧外患,而且齐王芳年纪尚幼,不过三四岁的孩童而已,倘若陛下修养数月,那朝政大权势必会被陛下身边的人所把控。
本朝因前朝宦官弄权之事为鉴,文皇帝刚刚继位魏王之时,便亲自刻写了“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的金策铁律,命人藏在了内府的石室之中。因此本朝天子身边的谋划重臣,尽皆成了士人担任的散骑常侍、黄门侍郎,至于天子身边的宦官,再无乱权之患。
不仅如此,本朝黄初三年九月的甲午日,文皇帝还下了一道诏书:“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因此,以郭太后为首的郭氏,以及故文昭甄皇后一脉的甄氏、皇后的亲眷毛氏等一众外戚,也并无实权,无法干政。
如此一来,朝政大权势必会落入朝中权臣的手里!
念及此处,夏侯玄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夏侯玄惊惧的表情,虽不怎么明显,但老于世故的韩雍还是看了出来,他又呷了一口茶水,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正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因此郭太后听闻侯爷夫人乃是华佗神医之徒孙,这才命在下前来,请侯爷夫人入宫为陛下施针开药,以助陛下早日康复。不知此事,侯爷您意下如何?”
夏侯玄本来正自担忧不已,但听了韩雍的话,就好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惠姑的确精于医道,陛下刚刚即位之初,自己正是为了给武宣卞太后请医病,这才与惠姑得以相识。本来此事并无不可,但难就难在惠姑已然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近日来行动已经颇为不便,此时进宫为陛下施针,定然耗神耗力无比。这可叫自己如何抉择?
韩雍本来以为夏侯玄忧心国事,定会一口答应,但却没想到夏侯玄此时竟皱眉不决。这让韩雍一时之间倒难以猜测缘由。
就在夏侯玄心中犹豫不决之际,惠姑的声音却从堂外传了进来:
“夫君,惠姑可以进堂来吗?”
夏侯玄听了惠姑的声音,眉头霎时便解了开来,他可不想让惠姑在这个时候看到自己这么难看的神情。韩雍听是夏侯夫人,心中一喜,朝着夏侯玄点了点头。
夏侯玄也点了点头,亲自起身,打开了正堂的木门,他急忙搀扶起了身子不便的惠姑,走进了正堂。三言两语之间,韩雍便已说明了此番的来意,而韩雍自然也发现了惠姑已然身怀六甲,他瞬间也就明白了先前夏侯玄为何面露难色。
惠姑本是聪慧之人,听了韩雍所说,心中已然明白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她又看出自家夫君虽表面上有所掩饰,但他眉宇间的那一点浅浅的痕迹,以及深含忧色的双眼,却瞒不过自己。
“夫君,内贵人,此事惠姑深知干系重大。夫君勿要忧心,惠姑决意即刻进宫为陛下施针用药,至于惠姑身子,惠姑自己便是医者,自然会倍加小心。国事为重,还请内贵人接引,我这便随您去为陛下诊治。”
夏侯玄听了惠姑所言,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颗石头却又悬了起来。此刻他情绪激动,鼻头一酸,不再顾及韩雍,便抓住了爱妻的双手,此刻他的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嘱托妻子,但这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凝成了几个字:
“惠姑,到了宫里,万事小心。”
惠姑望着丈夫,不觉将丈夫的双手握得更紧了些:
“夫君放心,惠姑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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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在韩雍的带领下,身着命妇官服的惠姑,带着随身的药包针囊,朝着皇帝休息的嘉福殿而去。宫内的道路,惠姑大多认得,只不过比起六年前,洛阳皇城内外,在皇帝的精心加修之下,变得更加富丽堂皇了不少。
一路之上,内侍韩雍脑中一直在寻思着什么事情。没来由的,韩雍想起了天子的爱子曹殷殿下刚刚生下不久的那一年,那一年,自己奉了青青苑中主人的命令,暗害曹殷,但却不慎害死了平原懿公主曹淑。还是后来他胁迫那宫女绮绣,这才成功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只不过那位暗中的主人,如今给自己安排的,是一个难于登天的任务。
方才他见夏侯玄面有难色、李惠姑身怀六甲行动不便的时候,心中大喜,他知道,如若此番夏侯玄拒绝让李惠姑进宫施针,那么自己的计划就算是完成了一半,但谁知这夏侯玄夫妇如此深明大义,即便如此不便,还是把天子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看来,只有先让这位夏侯夫人施针之后,自己才能再向陛下举荐那名主人安排的、擅用“神水”“治病”的寿春农妇了。
不多时,惠姑在韩雍的带领下,来到了嘉福殿外。韩雍转身笑着言道:
“夏侯夫人,还请您稍候一会,容小臣前去通禀一声。”
惠姑欠身一笑道:
“那就有劳内贵人了。”
没过多少时刻,惠姑便听到殿内传来了通唤自己的声音。跨进大殿之后,惠姑闻到了空气中医者特意为皇帝燃烧的药香,她仔细的嗅了嗅之后,发觉这些药草药香并无不妥。
尚未走到皇帝榻前,惠姑便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皇家威严气氛。
她不禁抬眼望去,这才看到了坐在皇帝榻前探视的几位贵妇,那些贵妇中,有一个身着凤袍、极有威严,看起来已经中年。惠姑曾经为武宣卞太后诊过病,知道这正是皇太后的服饰,她心中知晓,眼前此人正是当朝皇太后郭女王了。除此之外,还有三位落落大方的青年贵妇侍立在郭太后的身边,那两位贵妇中,有一位也是身着凤袍,惠姑明白她一定就是皇后毛氏了。
此刻惠姑见到的,正是太后郭女王、皇后毛氏、贵嫔郭氏,以及今日进宫前来探视兄长病情的东乡公主、高珣之妻曹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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