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惠姑来到嘉福殿后,除了几个年轻的贵妇以外,她一眼便认出了在场的太后郭女王,以及皇后毛氏。在侍者的引导下,她一一向太后、皇后,以及一众皇亲行了礼。
当惠姑朝着东乡公主曹绫欠身行礼时,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眼神中寒如冰霜的冷漠。
郭女王见见礼已毕,立即便开口了:
“夏侯夫人,事不宜迟,还请你即刻便为陛下诊治。”
惠姑话不多说,只是恭敬的行了一礼,说了声遵命,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箱。她先是命殿内医者熄灭了香炉中安神的药香,而后取出了自己携带的醒脑药香,点燃并焚烧了起来。
不多时,沉睡中的皇帝曹叡闻到了一股冷冽而清香的香味,立即便清醒了过来。他一睁眼,便瞧见了御榻边上探视的郭太后,以及毛皇后,还有郭贵嫔等一干妃嫔,以及自己的胞妹东乡公主曹绫。
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了李惠姑。
曹叡当然认得李惠姑,数年前,自己刚刚即位不到四年,皇祖母武宣卞太后病重,正是他派遣夏侯玄前去青州琅琊延请名医,这才请来了华佗的徒孙李惠姑。
不仅如此,后来夏侯玄还为了这个李惠姑,拒绝了自己所赐的与东乡公主的婚姻。好巧不巧的是,今日妹妹曹绫恰巧也在殿内,曹叡心想,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了。
李惠姑见皇帝悠悠醒转,这才欠身伏地,朝着皇帝行了个大礼:
“臣女李惠姑,叩见陛下。”
曹叡听了李惠姑的话,收起了飘渺神思,只是点了点头道:
“无需多礼,那就烦请昌陵侯夫人,即刻为朕施针用药吧。”
李惠姑闻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取出了药箱中的针囊,只见那针囊中,总共放有四七二十八枚大小长短各异的金针,这正是师叔樊阿自师祖华佗那里学来,并传授给自己的针法,此针法上和二十八星宿之数,分春、夏、秋、冬四季之别,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象之变,独有一番巧妙之处。
惠姑先是取出了代表南方朱雀七宿中“星日马”的一枚金针,说了声“臣女僭越”后,便用干净利落的手法,将此金针扎在了天子的“大陵穴”之上,紧接着,惠姑又取出了“尾火虎”、“翼火蛇”两枚金针,刺入了曹叡的“劳宫穴”、“外关穴”这两处祛除心火的大穴之上。
曹叡本来心中颇觉烦闷、且燥热,但经惠姑三枚金针一刺,只觉浑身暖洋洋的,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清凉之意,实在是舒服极了。
就这样,惠姑以手中金针一一为曹叡头颈、手臂以及腿脚诸处大穴,一一施过了针,这才以医官早就准备好的金盆洗了金针,将针一枚枚收回了针囊之中。
曹叡此刻只觉浑身舒泰,在药香的作用下,竟不觉渐渐沉沉睡去。
惠姑又写好了一张药方,交给了毛皇后,她嘱托毛皇后道:
“还请皇后殿下命太医按照此方抓药,一副药熬煎两遍,汤药分为四份,一日命陛下服用两剂汤药,剩下的两剂汤药命陛下早晚先行各用以沐头洗面,过后再浴足,如此用药七日,相信陛下应当再无大碍,只是切记,不可让陛下再大喜大悲,否则只怕会影响药效。”
毛皇后听了惠姑的话,又详细询问了两遍之后,这才点了点头。她将药房抄录了两份,一份由太后保管,一份由自己保管,这才传来了太医,命御医房煎药去了。
为皇帝施针之后,惠姑大感疲累,郭太后知道惠姑身怀六甲,身子不稳,于是命太医为其把了把脉,而后又让惠姑在自己的永寿宫小憩了片刻之后,这才安排了内侍打算护送惠姑出宫回府。
就在惠姑休憩的时候,东乡公主曹绫也在永寿宫中陪伴郭太后,她与皇帝曹叡一母同胞,皆是故文昭甄皇后所生,因此她和皇帝一样,对郭女王一向都只是表面上尊奉,但实际上并无什么真情实感。故而今日她来这永寿宫,只是另有打算罢了。
其实她的目的,正是殿内的惠姑。曹绫少时本来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善良少女,只不过后来母后惨死,她的性情自此便就变的乖戾了不少,再后来她又一心爱慕上了年少成名的表兄夏侯玄,可偏偏却又爱而不得。本来常人遇到此事,大不了再寻良人便是,但曹绫性格早已不复儿时那般纯粹良善,因此今日她一见到李惠姑,心中便生出了嫉妒之心与无名的恨意。
曹绫自小便十分聪慧,今日的谋划她自然也早就有了巧妙安排。
她记得,自家堂兄东海王曹霖的母亲仇昭仪,也就是如今的仇太妃,与禁军武卫营中的一名名叫王翊的什长,两家有些沾亲带故,因此那王翊时常会帮仇太妃办一些事情。
她记得当年夏侯玄府上,他父亲昌陵悼侯夏侯伯仁最心爱的小妾壁寒,便是被这位王翊带人逼死的。当年的她尚觉此事过于惨烈,但今日的她却不这么想了。
昨日午后,她方才知晓李惠姑今日要来宫中为皇兄真诊病,本来自己对那李惠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自己也没有发泄恨意的契机。
但前几日,宫内恰好收了十几只进贡的凶猛嬉犬,这些嬉犬乃是北边肃慎国的特产,未经驯化时凶恶无比,但一经驯服,便会变成乖巧温顺的优良猎犬。
前几日,那些嬉犬才刚刚被武卫将军曹爽接收,如今还尚未驯熟。而如今这些嬉犬,就被锁在皇城南面的犬舍之中。
加上曹绫又听闻了李惠姑怀有身孕的消息,心中便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先是前去拜访了仇太妃,笼络了仇太妃身边的一个小内侍,讨来了仇太妃平日练字的字帖,她从中摘寻了些字句,拼凑成了一封书信,又派人送到了那如今已是武卫营百夫长的王翊手中。不仅如此,她还命这个被收买的小内侍告假,翌日全天跟随自己,听从自己吩咐。
仇太妃早已失势,因此她宫内一个小内侍告假,并无多大影响。
那给王翊的信中说,仇太妃想要讨要一只嬉犬,今日午后会派遣一名善于驯狗的内侍来皇城犬舍附近的宫道旁取犬。以那王翊与仇太妃家的渊源,送一只嬉犬自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嬉犬尚未驯熟,但信中也说明了仇太妃身边有善于训犬的内侍,相信届时王翊不会拒绝。
而曹绫的打算,便是在惠姑出宫的路上,让小内侍提前一步赶去犬舍旁,等他接了嬉犬之后,便在这条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一旦看到李惠姑走近,便让小内侍放开那尚未驯熟的嬉犬!
一想到李惠姑届时被吓得花容失色的模样,曹绫的心中就止不住的泛起了一丝得意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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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府之中,夏侯玄今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本想练练字缓解烦闷的他,今日却连笔也有些握不稳了。
夏侯玄转前转后,最终决定亲自前去皇城脚下、内城云龙门处等候惠姑。他知道,惠姑一定是从此门而出,出宫回府。
他思虑已定,立即便牵了白雀,悬了素质,带了两名昌陵侯府玄甲卫府兵,朝着内宫外云龙门处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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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陵侯爷,夫人虽无大碍,但夫人她受了惊吓后,又摔落在地......她腹中的胎儿,怕是难以保全了......”
“为何会如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刻,在宫门外听闻消息,一路狂奔来到太医署的夏侯玄,望着躺在床榻上、按着小腹、脸色苍白的妻子,他的心中十分痛楚。
太医署里,一旁站在弯着腰瑟瑟发抖、负责护送接引惠姑出宫的内侍颤抖着说道:
“本来,一路上都好好的,不知......不知何故,到了皇城南面陵云台附近大道处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只......本该关在犬舍中的肃慎嬉犬,那嬉犬高大威猛,昌陵侯夫人突然见此恶犬,受了大惊吓,因此......因此可能......动了胎气......”
夏侯玄听了这话,心中怒不可遏,他冷冷沉声说道:
“那嬉犬现在何处?”
内侍听了夏侯玄凶霸霸的质问,下意识的吓了一哆嗦,他宛如筛糠一般颤抖着说道:
“就在......就在门外不远处,和那,和那......不慎走脱嬉犬的......小内侍......”
这内侍话未说完,夏侯玄便宛如一阵白风一般飞出了太医署的大门。
霎时间,从屋外便传来了一声短促的犬嘶,以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声音。紧接着,便传来了屋外小内侍哭着求饶的声音:
“昌陵侯爷......侯爷,小人知错了,这......这,这都是东乡公主命小人做的呀,东乡公主是皇亲国戚、金......金枝玉叶,小的惹不起呀......”
夏侯玄冷冷望着哭喊嘶号的小内侍,拿手中沾满了嬉犬鲜血的素质宝刀搭着他的脖子,冷冷问道:
“你是如何放出宫中嬉犬的?!”
那小内侍此刻坐倒在那嬉犬满是鲜血的断头尸体旁边,吓得魂不附体,自是半句谎话也不敢说,他宛若竹筒倒豆子一般继续说道:
“是武......武卫营,百夫长,王......王翊麾下......”
夏侯玄一听王翊两个字,眼中的凶光陡然间便大盛了起来。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素质宝刀,在那嬉犬身上蹭了两下,将刀上血迹擦拭干净后,噌的一声收刀归鞘。他继续冷冷说道:
“在此处等我,如若你敢挪动半步,小心我刀下无情!”
说完,夏侯玄便到了太医署中,他俯下身抓着惠姑的双手说道:
“惠姑,有什么事,你就告诉这里的两名玄甲卫,夫君去去就回,咱们等会就回家去!”
惠姑此刻心中悲痛,她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颤声说道:
“夫君,一切......小心,不可意气用事......”
夏侯玄暖暖一笑,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太医署,他左手拎起那小内侍,便朝着皇城武卫营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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