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海祭

    
    祝余找不到金阳，金阳盯着他却拿他也没办法，一个擅远攻，一个擅近斗，两人战斗到现在，连个面都没碰着，也算是大荒开天以来第一朝。
    看着祝余脸上神情转变得越来越烦躁，金阳心情竟然隐隐有些舒畅——他喜欢祝余烦闷黯然的样子！
    金阳射箭的速度没有丝毫停歇，但手臂已经在抽搐，越来越烈，越来越抖，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停，一旦停了，他连再次提弓的力气也没有！
    金阳嘴角露出每一次狩猎时都会提起的标准笑容，小声又虔诚道：“下来吧，下来吧祝余！下地狱来吧！”
    或许是他心境有所变动，或许是他的笑容扯动了他的手臂，又或许是他已经濒临界点，他接连发出的几支箭稍微迟缓了些、偏移了些，他立刻意识到不妙，手中速度加快，箭矢如雨如瀑，追着先前几支箭而去，企图将他的失误淹没在数量庞大的箭雨之中，他的箭快，一前一后几乎没有间隙，但更快的，是祝余猛然转身，双目紧紧盯着他的那双眼睛！
    那双与他明明一模一样的颜色，却是东荒正统血脉标志的眼睛！
    那双眼睛少年时有些圆，看着有些古灵精怪，但随着年龄增长身量增长，那双眼睛已经不再那么圆，拉长了些，将那些古灵精怪隐藏了很多，透着些中正平和，与永不言输的精神气。
    那双眼睛在金阳瞳孔中逐渐放大，微微弯了下，星月一般，他笑了，笃定道：“找到你了！”
    祝余挥刀的右手不停，在空中劈斩挡刺，左手朝着天空某处探去，一抓一扯，透明无一物的世界突然镜片般碎裂，哗啦啦掉一地，四周围的山体弯曲了一瞬便恢复了形状，蓝色的天空还是那般清朗，连白云都未曾变动分毫，只是天空中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衣袍已经被血迹浸透的人，衣袍角滴滴答答滴着血，在脚下汇聚了浅浅一滩。
    他从来没走远，他一直在这方天地，只是不知用什么手段隐匿了，连祝余都无法察觉。
    金阳有些怔愣，他眼中祝余的眼睛只弯了一下，便被祝余发现了！
    他来不及再搭弓，下意识左右一错步，入风化影消失在原地，企图再次拉开距离。
    然而这一次，祝余怎么可能由得他逃跑，他是空间修行者，使用肉体之力能够跟上他步伐的，除了相柳一族，他还没遇见过别的人这么牛叉。
    金阳自然不行！
    金阳退，祝余便追，欺身而上，一掌劈出，直接截住了他去路：“金阳！”
    祝余喜欢用拳头，因为这样更有力量感，但这一巴掌，却不是普通的一巴掌，而是曾经他所用过的，攥取星魂之力的一巴掌！
    他手掌未至，然天上地下却已随他心意而动，衍生出了数个巨大巴掌，齐齐朝着金阳握去，雷霆万钧！
    金阳面色如金漆，这一掌，他若躲不过，必定重伤，急急在空中变换步伐，从已经快要合拢的数个巴掌缝隙中挤出去，再退，祝余再追，步步逼紧，身影交错，再未叫金阳挣脱出去。
    金阳头脑有些发昏，接连射出的数万箭用了他体内九成星力，而他的肉体并不强横，受了伤，遭了反噬，失血过多……
    他一边闪躲着祝余的追击，一边计算，如果要胜过祝余，普通的箭是不行的……
    他累，祝余也累！
    他早就习惯了无垠者生生不息的星脉运作模式，如今体内保留的十万八千星窍所组合的星脉轨迹，虽然在诸天星域的神仙看来已经足够磅礴，但对他来说，却不亚于飞天的大鹏突变成圃地飞虫那般，想飞飞不高，想快快不了。
    他周身星力凝滞，流转速度极缓慢，犹如风烛残年的老太太，颤巍巍过长街，而满街的车都只能趴着等着侯着那般叫人焦急……
    但是无论如何，他没有受伤！
    就算是耗，他也能仅凭肉身的强横将金阳耗死在这儿！
    他们今日之战，原是选了个没人居住的灵星，但因着双方都憋着气儿的原因，他们一直在落地的山谷这一亩三分地里厮杀，除了这山谷，连天边的云都不知晓这地上追来追去的两个人是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地大能。
    只能说，年轻人，心气儿高！
    金阳脚踏流光，在有限的空间中不停穿梭，而祝余步步紧逼，一刻都未松缓，金阳知道，再过七个呼吸，他必然被祝余抓住！
    他猛然停住，转身搭箭，一步流星从箭尖跃出，朝着近在咫尺的祝余面门奔去。
    祝余抬手便挡，黑色匕首在空无一物处一划，平静无波的空间突然片片炸裂，丝丝裂纹自祝余匕首下绽出，迅速蔓延至整个天空，如蛛吐丝织网，如镜面碎裂！
    那些裂缝逐渐透出光彩，赤橙红绿青蓝紫黑白，八色龙纹迸发出耀眼又炙热的光明，将整个天地都照得通亮，天边云彩化作虚无烟消云散，祝余站在光明正中，面色通红，神色扭曲——他挡不住！
    以他十万八千星窍之力，挡不住金阳的箭！
    他抵住了这片碎天裂地的火焰中心，但他挡不住！
    他在退！
    他只退了一步，便是这一步，他被浩瀚无匹的阴阳八火所组成的诡异之力掀翻，直直朝着山体内部砸去——无声！
    天地无声，山体无声。
    金阳脸色红润起来，似乎先前所受的重伤已经恢复，然而他大笑出口时踉跄的步伐却暴露了他此时已无再战之力，他用最后一成力，赢了这场战斗！
    他终究是赢了！
    “哈哈哈哈！祝余！祝余！东荒帝子祝余！你不如我哈哈哈哈！你不如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般，咔咔咔几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想起一件事！
    一件早就被他遗忘，深藏在心底，无人可知的事！
    金阳面色仓皇起来，连退数步，转身就跑。
    “金！阳！”
    一声怒喝响彻天地，将山谷震荡得摇摇欲坠，衣衫褴褛满脸漆黑的祝余，恶鬼似得从他砸出的洞口处爬出来，一眼便望见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的金阳，禁不住气得抽搐了：“金阳！”
    金阳满脸黢黑，充耳不闻，凭着身体里最后的星力想跃空逃走，祝余摸了块手边的石头，掂了掂，提起便甩出去，砸在金阳后背上，直将他砸得闷哼一声，栽倒下来。
    祝余扶着山体勉强站起来，脚步虚浮朝着金阳走去，一边走一边道：“你比金辰煜厉害多了……居然会传说中的金乌鸦杀！但是劳资论打架……就没输过！”
    金阳毫无反抗之力，趴在地上，忍不住冷笑。
    祝余又捡起个石头，瞄准金阳屁股，打过去：“你笑个屁！居北易那档子，能算打架吗？”
    金阳红着眼，侧了侧身，没躲过去，屁股被砸得生疼，咬牙切齿道：“祝余！你最好杀了我，不然今日之辱，来日必报！”
    祝余一脚将他翻过来躺着，腿一软，坐在碎石堆上，居高临下看着金阳，半是喘息半是叹息：“我也动不了了！你丫有本事再来一箭，我躲不过！”
    金阳牙都要咬碎了，冷哼一声撇过头，再看祝余一眼，他今日定然卒！
    他不理祝余，祝余也没什么好说的，于是两人之间便沉默了起来。
    许久，祝余轻声道：“你那会儿……为什么杀我？真的是为了无垠者这件事吗？”
    “那你为什么……又不杀死我？”
    金阳心尖一颤，黑着脸道：“看你不顺眼，想杀就杀！没那么为什么！”
    祝余瞅瞅他，扒拉了一根狗尾巴草来，剔牙：“如果当年你也用这招，我已经死透了……所以，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谢你不杀之恩！”
    这一句，像是按了金阳的死穴，他双目迸出滔天怒火，怒喝道：“我谢你麻痹！”
    祝余脑子一懵，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金阳气急，抓起手边上碎石便砸：“我谢你麻痹！”
    祝余躲避不及，被砸了个眼冒金星，两次被骂娘，刚好一个娘一句，他那里还有先前那番伤情唏嘘，火气直冲脑门，也抓起石子砸：“你麻痹，你全家麻痹！”
    金阳被砸了个满头满脸，又被祝余骂了娘，一时哪里还躺的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腾地一下爬起来，便朝祝余扑去：“我艹你妈！你骂的什么？”
    祝余被掐住脖子，双脚一蹬，踹在金阳身上，没踹脱，反而眼睛挨了一拳头，打得他眼冒金星，怒火从心起，翻身按住金阳便是一拳头：“我让你骂我妈！”
    金阳挣扎不脱，但祝余也按不住他双拳，胡乱打去：“你他妈还不是骂我妈？”
    祝余下巴挨了一拳，打得他口舌生津，眼看着金阳一拳头又来了，连忙避过，又是一套毫无章法的组合拳打过去：“金阳我艹你祖宗十八代！”
    金阳哈哈一笑，挨了两拳瞅着个机会一巴掌扇祝余脸上，留下个五指山：“我祖宗都在地下呢，你要艹就艹，使劲儿！”
    祝余：……
    …
    …
    山谷里静悄悄，只余下一片鼾声如雷。
    两名高大男子从林间走出，看着地上脸肿得像猪头一般的人，莫名无语。
    鼾声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响亮，简直是一曲混响二重奏。
    江色无奈摇摇头，拖提起祝余就跟提起两斤猪肉似得：“你把金阳送回他住处，我将……”
    他看了看手上的祝余，顿了顿道：“……我将他送回君上处！”
    含湘君耸耸肩：“行！”
    山谷再次静悄悄，再也看不出这里，是仇深似海的了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