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老爷子在太清天住了一阵子,颇为满意——他是个艺术大家,喜欢安静,太清天除了“仆人+弟子”寅离偶尔出没,连那小丫头片子都整日整日见不着人影,他乐得清静,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满意的养老之地了。
但日子久了,老人家难免孤单,便寻了个由头,叫寅离摆上一应作画用具,要给这丁点儿不上进的年轻人一条康庄大道。
寅离不置可否,老头子要教他作画,他也顺着他给摆出了所有他的收藏,稀珍的颜料,绝版的画笔等等,许多色彩由于已经失去了配方,倒是在诸天已经成为了绝响。
他并不如所有人想象中那么喜欢作画,所以对于真心喜爱这一门道的金三老爷子,倒是打从心眼儿里敬佩,自然予取予求,随他折腾。
对于善意,寅离总是显得格外宽容。
金三老爷子围着摆得琳琅满目的大桌子,嘴里啧啧称奇,拿起一瓶青绿色颜料,两眼放光:“色如天青,隐有毫重色着墨则如极光,轻描淡写则云烟雾饶······”
复又拿起一瓶粉色:“淡烟云海,缥缈山色出绯红······小子,你师尊这些颜料诸天难求,你就这般摆弄出来,等他回来不得捶打你?罢了罢了,老夫虽心喜窃窃,但无你师尊应允,还是收捡了吧!”
老头看了一圈,发现这孩子摆出来的就没几样凡品,又羡慕又嫉妒又失落可惜,心情简直复杂,干脆摆摆手,急急道:“收走收走,等会儿免得老夫我后悔!”
寅离随手取了几只砚台,将画纸搁置好,垂笑道:“这些东西在无用的人手中一文不名······您来用,这些物什也算是得偿所愿!”
他从不拍马屁,此番话乃是真心——住了一段时间,他也晓得这老爷子被祝余那家伙坑来,年纪一大把了独自启程远航,又看不懂星域图,在南荒流浪漂泊了数百年,若非心志坚定加上运气好,现下也不知在何方······
老人家穿越星海来到这穷山恶水的北斗星域,不过是为求一知音,单单这一点,便值得敬佩。
金三老爷子垂涎看着他手下越来越浓郁的翠绿墨汁,两眼明明是跃跃欲试,嘴里却道:“不妥不妥!如此珍宝在我手里是浪费了,还得寅先生用才合当!”
寅离一边研磨,一边觉着该怎么跟这金三老爷子说自己便是那个寅离,闻言道:“无事!这些颜料的原材料算不得珍贵!尽管用!”
是了,祝余这货虽然没别的大用,但只要他知晓物质结构,寅离便有永远用不完的颜料!
他道:“这些颜料都是我······我师尊闲来无事自己配的,您尽管用便是······”
天色突然暗了,白昼骤歇,有风从高天之上直直垂下,寅离手一顿,金三老爷子回了什么他没听清,只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若他推算无误,只消十七个呼吸,这场自上而下宛如奔雷的风暴便要将这世间万物压个粉碎——有东西来了!
寅离仰头,目光在高阔无云的碧空中倾巡了两眼,便低头继续研磨。
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着。
天象大变,人族帝王自然是第一个感应到了,牧千秋原本正襟危坐于朝堂之上,面无表情听着一众老臣跪谏说什么子嗣繁衍重于天,要广开后宫云云,下一刻那高高的王座之上便没了人影。
众位老臣干嚎了一上午的嗓子便哑了,随之而来的是嚎啕大哭:“陛下啊陛下,您这是嫌老臣啰嗦,不愿听了吗······”
冲天大罗王所在的星系,共十一名成员,一颗恒阳,一颗已经死亡但栖居着无数人族的灵星,以及九颗凑数的岩石星。
人族是很奇怪的生物,即便山崩地塌,他们也不会离开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哪怕母星死亡,他们也从没想过迁徙到别的灵星,因此即便土地越来越贫瘠,即便山水逐渐枯竭,即便过不了几百年,这繁衍了无数生灵的母星也即将变成与其余九颗一模一样的岩石星,他们也从没去思考该如何面对真正的末世。
因为在灾难还未真的降临时,人们觉得灾难永远不会降临。
只除了极为稀少的部分人,而牧千秋便是其中一人。
她是人皇,肩负着整个大荒所有人族的命运与责任,她自然有能力叫这颗星魂寂灭已经停止自转的母星继续旋转,但她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她一旦离开,这颗星便会再次停滞,而神魔之争的弊端已经初现端倪,总有一天会烧到人族身上,届时她便不可能再安于此星。
因此,她近百年一直致力的事,便是着在诸天传道的学院诸子,寻一可供人族栖息的无主灵星。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所有的灵星都会繁衍出属于自身的生命,其中一种或数种生物,定会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灵智类,她不可能在人族还未于诸天站稳脚跟之时强取豪夺,引起魔族与神族的侧目。
因此寻星一事,便成为了牧千秋近年来日思夜想的大事。
牧千秋踏云追空,只半个呼吸便破出大气层,立于星云之上——来者气势汹汹,所携之力即将掀起的灾难,丝毫不比当年母星停止旋转轻,是谁?
极远极远之处,火焰滔天,牧千秋眼里了得,看得分明——数十万沐浴在冲天火焰的骏马喘息着踏步奔忙,身后坠着一颗超级巨星,直直冲着冲天大罗王而来,观其势,竟毫无停歇之意!
超级巨星有多大?
若是将牧千秋的母星比作芝麻,那么超级巨星大概便是······一个星球那么大!
纵横诸天,巨星漫天遍野,但是同时是巨星又是灵星的星辰,寥寥无几,即便有,那也是神族或魔族的栖息地,牧千秋寻星百年,从未听说过有如此浩瀚大势的灵星。
这颗星实在是太大太大,大到距离牧千秋还隔着两个星域,看起来已经像是一把昊天巨锤,被人抡着要砸尽所有拦路者——那星还远,甚至距离那两个星域都还有一段距离,但其星魂之势已经将那两个星域的星辰碾压得瑟瑟发抖,数万恒阳黯淡无光,几要熄灭。
便是这么远的距离,那灵星行走之间产生的风浪,已经叫诸天星辰颤抖,若是它继续前行,这场刮在宇宙夜空中的风,不知要吹灭多少摇曳的蜡烛。
更荒诞的是——为什么这么大的星,居然是由区区数十万匹马在拉?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荒谬可笑又实实在在。
牧千秋瞳孔急缩,来不及细想,喝道:“来者何人?还不速速停下?”
人皇急令一出,无数风尘便卷裹着她的意降临在遥远之至的骏马······以及群马身后的巨星上。
火焰群马急急刹住,隐隐有跪服之势,偏生一头马不服,唏律律长声嘶鸣,其声似风似龙吟,铁蹄将空间踏得细碎如蛛丝。
金三老爷子提着笔,沾了沾生机浓郁得要生出生灵来的翠绿,干巴巴看着寅离:“后生,你说我画个啥?”
他从未用过这么好的颜料,一时竟然头脑空白,不知落笔何处。
寅离未回答他,反是被风中传来的某种讯号刺激得汗毛倒竖——风止了,而狂风又将起!
他微微叹气,觉得自己何德何能,怎么就落户在了这么几位想假装不认识的傻缺家里,他目光辗转,对踌躇犹豫的老爷子道:“您随意!小子有要事,暂且耽搁一会儿!”
金三老爷子心思全在画上,哪里管得了寅离干什么去,哼哼道:“去吧去吧!”
牧千秋一语毕,寅离的身影入风化影显在了牧千秋身边,他瞅瞅远的没边但大得出奇的灵星,眉头跳了跳,躬身作了个半揖,歉意道:“陛下莫怪,这是我那失散的兄弟回来了!”
如果可以,寅离丁点都不想跟那脑子缺根弦的家伙兄弟相称,不过是在外人面前,勉强给他点体面。
牧千秋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想着那人从前也在她麾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便宽了心,笑道:“我当是哪里的魔族要来我这穷乡僻壤,原是故人归来!”
寅离嘴角微翘,心道这人回来的倒是不慢,只不知这巨星与这骏马是个什么缘故······
他心思急转,面上一片和煦,如沐暖阳,言笑道:“陛下莫急,他自不会再莽撞前行,且容在下前去询问个究竟!”
牧千秋与寅离之间关系复杂,但统共没有这般如常人般说上几句话,牧千秋心中开心,点头应允:“好!可要我一同前去?”
怎么可能?
她话一出口,两人心中便都冒出这句话来,牧千秋有些尴尬,正想说点什么,便听寅离道:“陛下莫要担忧,在下一人即可!”
牧千秋抿抿嘴,眉眼间都是欢喜:“嗯······那你早去早回!”
寅离不置可否,做了个礼便身化虚影,破空而去。
空间微荡,那人的气息还在牧千秋鼻息前飘荡,冷清幽静,丁点不似她一般死气沉沉,闻着很是心安,她莞尔一笑,心想做不成姐弟,其实这般也好。
···
···
明泰帝看傻子似得看着牧千秋,对这耿直的女儿完全不知该从何处教训起,这真是太讽刺了——自小长在她身边的女儿丁点不像她,心思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而漂泊在外的儿子倒是像了个十足,城府深深,智计冠绝人间······
她只是烦闷了一瞬便歇了——她的女儿是人皇,自然是明亮耀眼,没有一丝阴影的。
明泰帝道:“你这弟弟,乃是个无事不起早的,他对你温和婉转,你就没别的更多的想法?”
她总有死去的一天,人神魔三族争霸,正直明亮难道能得天道眷顾躺赢神魔?届时谁又能为她护航?
牧千秋摇摇头:“总归他不会害我!”
母子、姐弟相伐多年,极尽手段,但寅离从头到尾没有算计过这个姐姐一星半点,牧千秋坚信,他虽弃了前尘,但他永远不会害她,他虽心思诡谲,但他身在光明。
明泰帝沉默了下,叹道:“你生来为皇,扛在肩上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放下的一天,伤了残了腿断了,你都得带着人族往前爬!你不前行,便要被人踩死······你的血脉里流淌着整个人族,那些你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又何苦执着于他一人?轩辕重一家本是我大晏子民,因着他的缘故,你逆天而行拘着他的血亲存留于世,总有一天果报会降临在你身上······便是不说君臣,就这滔天的恩德,也足够叫他将那巨星与烈焰神**给你······你说你傻不傻?”
牧千秋很奇怪的看了她母亲一眼,道:“我做这件事的时候,只因与他有旧,私心里想顾看一下他的家人,并未贪图其他,怎可如此行事,挟恩以报?”
明泰帝懒得跟她再说什么大义面前无阴私,这孩子如今越发有反骨了,挥挥手驱赶了去:“哪里凉快你自去,别在这里气我!”
牧千秋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花丛假山中,明泰帝微微眯着眼仰躺在贵妃椅上,惬意非常。
她喜爱这孩子,大概是,这孩子太像病帝了吧······光明昭昭,万里旭阳······
而另外那个太像她,所以两团烈阳永远无法相拥,拥而灼烧万物,又或者像两片阴影,融合在一起只会是更大的黑暗······
牧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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