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放下手上的筷子,望向柴米。
柴米当年随着自己离开云谷站时身体已经恢复到成年犬般健康,但唯独眼睛恢复不了,本以为这辈子柴米是注定在黑暗中度过余生。
小小的身体每每小心翼翼地探前面的路,总以为能记住三合院的角角落落,却总会撞到柜脚和柱子。即使脑袋撞到红肿,它还是会倔强得再抖抖脑袋爬起来。
入夜时,柴米就躺在六叔的房间里那张为它专门铺的毯子上。曾经黑亮有神的眸子里布满雪花般的乳白色。
它就躺在那儿。
不动也不闹。
只有唤它的时候它才会动一动耳朵,努力得想要去辨别声音的来源。
“柴米的两只眼睛当时全部都失明了,当时的宠物医院也不能治愈,我本来想等过个几年等科技进步了,能带它去做个手术把眼睛治好。可后来想到有一副眼睛被寄存在这儿正好可以给它用,我便给它了。”六叔微蹙着眉,往日的回忆一点点涌上来。
姜祁怔了怔,“你拿着别人寄存的眼睛给了狗?”
“那个寄存眼睛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而柴米又失明。它不就是那眼睛的有缘人。”六叔的眼底深处是望不尽的无奈,围着青涩的胡渣的双唇不自觉向内抿。
他慢慢闭上双眼,叹出一口气,再次掀起密密的睫毛,“十多年前的晚上,我已经准备打烊关店,一个脸色苍白,身体被汗濡湿的年轻人进了院子,求我做一笔寄存。”
“他要寄存眼睛?”看着阿叔遗憾无奈的眉眼,姜祁想知道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对,寄存他的眼睛。”
很清楚得记得那是96年的秋天。
那时我叫刘述。
平日里到了五点多,太阳没在山脚,云谷镇里就不再会有人走动,我盘点了当天的寄存品,打算早早回到房间里休息会儿。
西厢房突然发出来大动静,我急忙出门看,原本放置在柜子上的木盒和笔架全部翻在地上,而柜子后面躺着一个年轻人。
“我要来寄存。”
这是他晕倒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我把他扛进屋里平放到床上,他身上穿着一件衬衫和一件厚实的外套,里面的衬衫已经全部被汗濡湿,背上的外套也渗出了汗湿了一片。
帮他简单擦了擦身子后他的体温却一直不高,脸色也一直是惨白的。
我想着是云谷镇的秋天太阴凉,想等他醒后带他去镇上的诊所看看。
但是醒后,他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是老板吗,帮我寄存我的眼睛。”
后来经过对话我知道他叫蒋光磊,从大学毕业两年多,在苏州和家人经营一家染布工厂。靠着大学学来的知识,加上对新型染布机器的了解使用,在事业上肯定是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三个月前他被诊断出急性髓细胞白血病。
“一切都是命,我师妹大学刚毕业,我想等着我事业有成,有房子有车我就娶她进门。”蒋光磊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嘴唇上的皮已经干得翻起,整张脸脱了魂一样。
他的眼周围一圈泛红,“半年前开始她开始经常头晕,到了医院检查出颅内有一颗肿瘤”说完他再也憋不住,哭了出来,泪水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医生说以现在的技术摘除肿瘤的风险很大,在手术台上丧命的几率大过存活的几率。我们选择了保守治疗,每天做着化疗,可是肿瘤越长越大,化学药品再也压制不住。最后肿瘤压迫了视觉神经,就算她能治好,也会失明。”
提到失明他撕心裂肺得哭着,列着嘴依稀露出同样没有血色的牙龈。
“你想把眼睛给她应该去找医生。”刘述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年轻的面孔,笔挺的鼻梁,他合着双唇,密密的睫毛扑扇着打开闭合。
听到刘述的话,蒋光磊奋力坐起,想要靠近刘述,却只能握紧拳头打在柔软的被褥里“来不及了!”感情里的痛再也忍耐不住,哭出了声音。清涕混着泪水流下,滴在握得发白的拳头上“来不及了!医生说我活不过三个月,我的白细胞还没有扩散到大脑,可是现在就算我把眼睛挖出来也没有办法移植给雯落。我已经等不到那个能救她的时机了。”
“可是……”刘述蹙着眉,若有疑虑。
“老板,求你了,寄存眼睛是我唯一的希望了!”蒋光磊打断他的话趴在自己的手臂上,无助的哭着。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蒋光磊慢慢坐好“我找遍了所有方法,原本以为我和雯落就只能认命,有偶然听到医院里一个探病的老人提起云谷站寄存店,可以寄存所有想寄存的东西。”喉咙里混着鼻腔的清涕发出沙哑的声音,“我后来想了想如果我寄存眼睛,等到医学技术成熟了把我的眼睛给雯落,哪怕我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得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问了那个老人寄存店的位置。他只告诉我在云谷站有个深巷里的三合院。”
“就凭一个三合院,你找到这里。”来到寄存店的寄存客人都知道这座三合院邪门的很,朝西而坐,院拥杨树。
果不其然,蒋光磊也说道:“朝西的三合院,院中有棵大杨树。巷子难找,我还是找到了。”
刘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背在身后朝着门口走去,“你再好好想想吧,没有了眼睛,你也个瞎子,能救她与否都是个未知数,最后的这几个月你连至亲都见不到,这值得吗。”
“值得!哪怕我现在死在这儿,只要能救她,都值得。”蒋光磊拄在床边,望着背过身的刘述,奋力的吼着,嘴里牙齿上挂着的口水混合着泪一滴一滴溅在地上。“求求你了!让我寄存我的眼睛,我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你先休息,哭成这样的眼睛寄存了也不好。”看不清刘述的表情,他的双肩由上自下舒展了一下,听到一阵叹息。他离开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随着门被轻轻合上,房间内一切安静了下来,唯独留下蒋光磊鼻腔发出的哼哧声,他的嘴角慢慢地上扬,最后一滴泪水在双目合上的那瞬间被挤了出来,掩着脸庞流了下来。沾湿了满是针眼的手背。
“为了你,值得。”
房间内的人趴在床上感激、无助、痛苦、幸福得哭着。
门口的人回忆着往事,深吸着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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