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两片,三片……
这杨树到了秋天就不再听话,风这么一撩,便簌簌落下,由不得我们拒绝。
“沙……”房门口也堆了一小片落叶,蒋光磊推开门,迈在落叶上。
扶着门低下头捡起一片,朝着太阳准备落下的位置举起,“朝西的三合院。”蒋光磊小声得说着,刺眼的阳光打在他惨白的脸上,他的瞳孔一下子收缩成一个小点,他将叶子举到太阳光和眼睛中间,将影子照在眼睛上。
“你看,这叶子还没有完全枯萎就落了。”余光从远处的镇上投回到眼前的落叶上,被虫蛀过而留下斑斑点点的黑色均匀得分布在叶片上,那叶子还透着鲜活的绿。
刘述伸出手掌,接过被风扰乱而漫天纷飞的落叶“杨树的落叶只有化为虚无才是真正的终结。”回头,他望着蒋光磊的脸,因为阳光的照射恢复了一丝血气,但仍在这满世界的黄色中衬托得惨白。
“老板,我们做交易吧。”蒋光磊松开手,任由那片叶自由得落下,在空气中划过一段段的弧,最后重重得、悄无声息得落下。
满树的杨树叶受着风的扰乱躁动不安,可蒋光磊的心,很平静。
在铜器的摩擦声中,签契室的花旗锁被打开,百年不曾变过的黑暗迎面罩过来,望着院子里摇曳的树叶,飘起的落叶,远处天空上还未落下的太阳……蒋光磊踏进了签契室。
签契室里,两人都很安静,刘述在纸上默默得写着契约。
“我听说在这里寄存要付相应的酬劳,我的眼睛需要多少钱?”
刘述不曾抬头,“你身上的那枚纯银的十字架吧,主现在没办法救你。”
蒋光磊抓紧胸口的十字架“这是雯落给我的毕业礼物。”他只是紧紧得握着,慢慢眨眼后,叹出一口气,然后解下脖子上的项链扣,“你拿去吧。”
银造的十字架项链扣在桌子上,发出闷响。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走以后,把我的录音带寄给她。她得撑到那一天。”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写着契约的刘述。
“你在这里签个名,这契约就能生效了。”将契约转向蒋光磊,刘述不动声色得说道,“后面的事你就不担心了。”
一纸契约,白纸黑字:
阴历丙子鼠年,戊戌月辛卯日。蒋光磊寄存双眼,期限十年
“来到这儿这么久,我好像还没有说我的名字。”望着纸上自己的名字,蒋光磊微微得笑着,“看来,你的寄存店,我没来错。”
缓缓得执起毛笔,一手按住契约,在笔靠近契约的过程中,往日的片段悉数得飞过脑海。
蒋……光……磊……
契约上多出三个字,墨迹湿润着契约,湿润着蒋光磊的眼眶。
他淡淡得笑着,嘴唇因为干裂渗出血,在签契室的灯光下,幽暗的一丝红格外的明显。
“你需要离开时告诉我时间地点,我会为你安排车子,你离开这三合院,光明就不再属于你。”刘述收着契约和那枚银造十字架,皱着眉。
“谢谢。等下我就离开,麻烦老板了,我想回到苏州老家。”蒋光磊松下一口气,起身向门口走去。
出了签契室,午后的阳光不再那么刺眼,倒是秋日的风愈加刺骨。
蒋光磊合上双眼,站在院子里,周围的落叶在空气中划过的声音原来那么明显。
不时,一辆车开到三合院门口,蒋光磊简单收拾背包,将一袋东西交给刘述后打开车门,最后望了眼天空、三合院、落叶、杨树、刘述……
车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世界不再有一丝的光,他伸出手,却再也感受不到手的位置。
院子的刘述打开袋子,里面摆着十多条卡带,上面备注着日期——1996年12月、1997年3月、1997年9月、1998年2月、1998年10月……
“后来呢,他去世了?”姜祁早已放下手上的碗筷,搂着柴米,抓着柴米的小爪子,皱着眉。
“你快把柴米的爪子抓断了。”
听到六叔的话,姜祁马上松开手上的力道,柴米获救般扯出爪子。
“他自然是活不长的,医生既然诊断下了通知,他又怎么可能有活的机会。”六叔望向院子里还是葱绿一片的杨树叶,重重吸进一口气,呼出。
回忆中再打听到关于蒋光磊的事,已经是初冬,而寄存店的杨树早已落光了树叶,风划过光秃的枝干,只留下被划过的潇潇声。
蒋光磊最后是在睡梦中离开的,第二天蒋父母发现时他抱着他和郝雯落的合照,蒋父母试图将照片拿出,但早已冰冷的身体僵硬得握着照片。蒋母趴在蒋父的肩上无力的哭着,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得离开了。
按照他最后的嘱托,我把他的录音卡带送到了郝雯落的手上。
我想,只是邮寄,郝雯落应该是失落的,所以我带着卡带关了寄存店,一路火车来到了济南市的一家医院。
初见她,是在病房的走廊上。
一对夫妻焦急地来回踱步,丈夫不时望向病房,无奈又把脑袋埋在双手里。
走近了,话的内容逐渐清晰“你说咱两家介造了啥孽,挺好的娃说走就走,咱落落也么个法子治。”
“是郝雯落的父母吗。”刘述拎着一篮水果走近夫妻俩。透过病房的门上窗户,一个瘦弱的女孩躺在床上,鼻子吸着氧,手上挂着一大袋的液体。
“你是?”听到女儿的名字久不说话的女人抬起了头,她头发近乎是全白,望向刘述时眼睛肿着充满了血丝。
“我是蒋光磊的朋友。”
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年轻的人和光磊岁数相仿,两人抓住了刘述的手失声得哭着。
“光磊……光磊是个好孩子啊,可是……”郝父哽咽着泣不成声,用手大把得抹着脸上的泪。而一旁的郝母也早哭拧了嘴角。
“逝者已去,叔叔阿姨你们节哀,我这次来是受了光磊生前的嘱托,给雯落带点东西。”刘述扶着二老的手臂,安慰道,“光磊生前嘱托不要把他离开的事告诉雯落,不知道叔叔阿姨,你们?”
郝父抬起头,泪眼婆娑,“可不能告诉落落,光磊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说完,又陷入哽咽。
“叔叔阿姨,那好,我这就进去把光磊的东西带给她,二老也别继续哭,让雯落察觉了不好。”说完,郝母紧着擦干了脸上的泪,可眼眶却似决了堤的河坝,好一会儿,两位老人忍住了哭泣,调整了呼吸,推门进了病房。
“爸妈,你们怎么出去这么久。”床上的人,睁着眼睛,望着一处,眼里是无尽空洞。她沙哑着嗓子,脸色同样的雪白。“还有其他人?”她微微动着眉,侧耳听着房间内的脚步声。
“雯落你好,我是光磊的朋友。”刘述走近了病床,将水果放在一旁的空床上。
“光磊?”听到蒋光磊的名字,郝雯落睁大了的眼,侧过脸,露出一丝微笑。
走近了看,郝雯落十分消瘦,脸颊两侧瘦得凹进去,眼眶变得深邃。而因为长期化疗的手背皮肤以及老化发黑,只剩一层皮包在手指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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