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下一次和阿布再相见是什么时候。
夜里做个了梦,梦见大家都倒在血泊中,我就那么站着,双脚好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动不了,什么都做不了。阿娘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乳名,阿爹告诉我不要害怕,阿爹在这......四哥使劲推开我,然后我就跌落下悬崖,躺在广袤无垠的沙漠里。那少年满身血渍,一双手抚过我的脸庞。我让他赶紧跑,他就一直跑,跑到沙丘的另一面......
李家军要出城了,号角吹得震天动地,明黄的九旒大旗和玄黑的李家军的旗帜在烈日下迎风飘动。出城的时候,好多百姓簇拥在街头巷尾,都想瞧一瞧传闻中李家军的风范。将军身穿铠甲和披风,端坐于神清骨俊的胡马,有驰骋沙场的勇武气概,也有遗世独立的儒雅风度。
之前那个说书先生怎么说的来着,将军之风,山高水长。
后来李鼒才告诉我,李鼏为了处理澶州城那些惨无人道的案子,救出了好几个窝点里的百姓,还派了好多士兵留在澶州城继续解救他们。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就很可能会得罪一些朝中权臣。因此,他一直发牢骚把我给埋怨了一番,说是替他二哥稍微解解气。
我死活不肯走在前头,李鼒死活把我给拉上来,又说是和旁的人毫无共同话题。往后一眼望去,浩浩汤汤的大军队伍像一条龙一样。
李鼒的马走在我的旁边,那只白如雪霜的马,颈上有圈皎洁的白毛,四肢油光水滑,但身上有很多伤疤,不过确实很漂亮。而李鼏的那匹枣红马,身披黑鬃,夹杂着金红,毛色闪闪发光,匀称高大,走的时候头抬得很高,两双眼睛光芒四射,炯炯有神,作为这一众将士的坐骑中的首领当之无愧......
几个人一面骑马一面谈笑,只有李鼏双唇紧闭,眉头微微蹙着,可见他人虽在此处,然而心里已经飘到别处去了。
李鼒见我刚才一直看着他的马,问:“你可会骑马?”
我一撩头发道:“那是必须的,我可是在马背上出生的!什么品种的马我都骑过,还没有被我驯服不了的呢!”
李鼒来了兴趣,于是对他旁边的将军说道:“老台,你下来,把你的马借她骑一骑。”
他面露难色地道:“这——”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坛赤泥印酒。”
“可是总管,这匹马认生,脾性恶劣,寻常人近不了它,更莫说让一个姑娘来驾驭。末将也是花了四年时间才彻底降服它的。若是姑娘愿意,可让下属牵匹温顺些的马来。”
李鼒不耐烦地掏掏耳朵道:“你怎么也这样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让你下来就下来!”
那位叫老台的将军无奈却铿锵地回答了一声“是”,于是把他那头长鬃垂地的黑马牵到了我身边并嘱咐我要小心。果不其然,那匹马一到我身边来就鼻孔冒热气,嘶鸣不断,整张马脸变得狰狞,蹄子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蹬。
我摸了摸它的鬃毛,手感不错,见它离了主人气得很,我就拍拍它的脖子:“别怕别怕,马上就好了。”
于是我手牵住缰绳,踩上一侧镫革,翻身跃到马背上。好久没有骑过马了,这种坐在马背上的感觉真好。那黑马先是蹬了两下前蹄,嘶鸣一声,然后就安静的和其他马一样。
“不错啊!动作也很有风度嘛。”李鼒赞赏地看着我,连陈鬯都转过来为我叫好。我不好意思地拱起手来朝他们行礼点头。
“啊——”就在这时,黑马突然冲了出去,我整个身子一下子就往前倾,我赶紧夹紧马肚,握紧缰绳。可是黑马奔跑的速度让我始料未及,风拍在脸上,脸都要变形了。后面的人都还来不及说什么,马就带着我像离弦之箭一般甩开军队一大截。
“谁来救救我啊——喂,你快停下来小祖宗!”
可那马像是故意与我作对,不仅加快速度而且还时不时跳个几下,或者在平坦的路上绕过来绕过去地跑着。不管我怎么喊“吁”,怎么拉紧缰绳,它就是不肯屈服。
哎,这下面子可丢大了。
身后有另一只马奔跑而来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回头一看,竟是李鼏,他头戴束发金冠,飘动的衣摆随风扬起,周身流着像琉璃一样的光彩。将军策马奔腾,向他的姑娘而来......
他眼神一滞,向我喊道:“小心——”
我转回去的时候被一棵树的横着长出来的树枝给撞下了马。浑身都疼,一股热流从鼻孔里冒了出来。哇,怎么有这么多小星星在我头顶上转圈。
那只黑马像是解气了一样在旁边摇着尾巴。
“吁——”李鼏拉住缰绳下了马。
我捂着鼻子艰难地爬了起来,他别过头递给我一只绣着鸟的巾帕,很是精致。我接过擦了擦鼻血,余光瞥见他好像在......笑?
没错,李鼏在笑,他竟然会笑,还笑的那么好看。
我尴尬地道:“这,这有什么好笑的,只要是骑马的人都免不了要摔上几跤......”
他收敛了笑容,然后严肃地道:“你总是在军队里惹麻烦,有损我军风,到了上都你便赶紧走人。”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我直接放在这,这里附近也有很多人家呀。”我期盼着能听到一些不同的会让我惊喜的回答。
他停顿了一会儿,启唇道:“李鼒会同我闹别扭。”
我暗暗“切”了一声,他又说:“还有没有哪处受伤。”
我尝试着走几步动动身子,有骨骼咯吱响的声音,又痛又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道:“腰伤了,脚也崴了......”我见他转身上马,“喂,你要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
李鼏皱眉:“上来!”
我窃喜,一瘸一拐地走到他的马旁边,这匹枣红马温顺多了。我伸出手,原以为他会拉我一把,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抓住我后脖子那处的衣口,硬生生将我给提了上来。我黑着一副脸,他是想把我勒死吗?
他对着那匹悠然自得的黑马道:“回去找你的主人。”黑马长鸣一声,听话地调头奔去。
这真是区别对待啊。
“坐稳了。驾!”耳后传来他的声音,还有丝丝热气团在耳畔。李鼏一踢马肚,马儿就冲了出去。
“喂,你要带我去哪儿啊。”
“别说话,抓紧了!”
他又喊了一声驾。我转头看向李鼏,他的脸就在我旁边,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那么近的距离,又让我开始双颊发烫,心里砰砰的跳。
“又流鼻血了。”
我木讷地摸了下人中的部位,还真的是诶,我赶紧掏出刚刚他给我的巾帕捂住鼻子。
李鼏笑得更加灿烂了,金辉照在他的身上,透过茂密的阴翳筛漏出斑驳细碎的光点,铺陈在马蹄哒哒而过的地面。我第一次觉得,中原竟有这么蓝的天,这么白的云,这么好看的阳光和影子......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从早上到现在,已是苹果红般柔和晶莹的天空,霞光照耀了云层的一角,给它镀上金边。
马儿放慢了步伐,跑进一片视野开阔、零星地分布着几丛小芦苇的地方,再过去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流,然后是远山。
李鼏下了马,我也下了马,把马儿安顿在一棵树边后,他问:“还能走吗?”我摇摇头。
他便蹲下来,作出了个要背我的姿势。
“那我不客气啦!”
风吹过来分外柔和,还没有长大的小芦苇也应和着风的节奏摆动起来。水面上波光粼粼,一层一层地翻滚,远山还可见层林叠翠。
我自言自语似的说:“有道是,巍山洋洋,湖海茫茫,将军之风,山高水长!”我扬了一下最后一个字的音。
背着我的人轻笑了一声。
我拍了拍他:“喂,你要是想笑就应该大声笑出来,像你三弟一样,别总是板着一副脸。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呢!”
“吵死了!”李鼏不耐烦了。
他把我放下来,准备脱去我的鞋子。
“喂,你干什么啊,你们男人见了女人的脚不是要负责的嘛。”
“你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有什么资格称呼自己女人?”我暗暗白了一眼。
“嘶——你轻点。”他帮我扭了一下。
脚虽然是掰正了,但是全身上下还有一些皮外伤。我对他说:“我脚还有点疼,你帮我把那一片的水蜡烛给摘过来,”我指了一下,“千万不要动它上部的花,很容易就飞散了的。”
“就几步的距离,你自己去。”他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
“我死了。”我立马倒在地上,作死状。
“幼稚。”李鼏气哄哄地走去,还不忘踢了一下我的脚。可恶!
我撑着脑袋,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向前走去,他一把抓过几束,可是用力太大,上面的花絮一下子散了出来,蒙住了他的脸。他越是挣扎着和这些花絮对抗就越是有更多的水蜡烛花飞散出来。我笑得简直合不拢嘴,他竟然从嘴里吐出来一口花絮!
“哈哈哈哈哈哈——”我站起来捧腹大笑。
李鼏最后满身花絮地朝我走来,递给我几束只剩一半花的水蜡烛。我拿过来放在地上,他瞥了我一眼,拍掉身上的花絮。
“这里还有。”我拿掉粘在他头上的一朵,“谢谢你啊!救了我这么多次,我会报答你的。”
“你想怎么报答我?”他吹了一只手臂上的花。
“当然是抱一下你就算回答啦!”我脑子一热扑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满怀。
李鼏似是始料未及,正色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
“你是金吾将军又如何?我还是——”差点说漏了嘴。
他突然问:“我们曾经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笃定,好像就是有这件事一样。我撇撇嘴:“我以前怎么会和你见过?”李鼒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果然兄弟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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