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鼏坐在河岸边,昏黄的光辉勾勒出他的身形,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那背影有些孤独。这种孤独我曾经在阿布的身上也看到过,也是这样的黄昏时分,我从远郊骑马归来时,看到他一个人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旁,用叶子吹一曲《将归》,他说歌谣里讲的是一个小孩有家不得归......
我小心地取下水蜡烛上部分的花絮,把它们弄得碎乱一些,经过今日一早上太阳暴晒差不多就可以用了。军队还没到,四周看了看也没什么人经过,我开始解衣,一处伤口已经和衣服粘在一起了,要慢慢撕开,我咬紧牙关一口气撕开来。抽出一撮花覆盖在伤口上面,经过三四回就能自行结痂了。
这时候,李家军也差不多到了。李鼒身边的那位将军还过来给我道了个歉。由于第二日夤夜时分便要赶路,扎营太繁琐了,所以大家直接躺在地上休息。但是这么着就有一个后果,郊外蚊虫多,很容易被叮或者染上些疾病。
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受蚊虫叮咬,一片叫苦连天。我脑子一转,想到了个好办法。
我又去取了一些水蜡烛,让李鼒给我找了两块火石。点燃水蜡烛后,火不一会儿就灭了,只剩下一缕缕飘出来的烟雾。就是这烟雾,可以防蚊。
“真神奇,”李鼒蹲在我旁边举了个小火把,“我这就下令,让大家都这么干!”
于是一时之间,淡淡的烟雾在军队上空缭绕,方圆百里内,一株则矣。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李鼒一脸天真好奇地看着我。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瘟神通过蚊虫,把瘟疫散布在人间,这时候有一位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的仙女架着牛车下凡来到人间,她就是青妪神女。神女就是用了这个方法来消灭蚊虫的。她后来化为神医在人间救治疾苦,被微服出访的皇帝给看上了,皇帝为她撇弃后宫三千佳丽。但是呢,神女的爹爹和娘亲都不同意神女嫁给一个凡人,哪怕这个皇帝拥有整个江山。神女被关在九重天上的宝塔里,而那皇帝整日茶饭不思,孤独终老。这是我以前在一个话本子上看到过的。”
不过,阿娘的医书里确实有这么个方法。
我双手合十,感叹道:“皇帝本来有那么多老婆,结果却为了神女把她们都不要了,这种事情现实里应该不存在的吧。不过,嘻嘻,我什么时候也能碰上这么一个只对我好的人啊!”我向天边的月亮眨眨眼睛。
“怎么不存在,”李鼒悄悄凑进来,“我跟你说啊,大寰前朝皇帝可不就是个痴情人,先帝的后宫只有一个萧皇后,二人只有两个子嗣,不过惨啊,听说后来都死了。”
“怎么死的啊?”
他摇摇头叹息道:“不知道,你还是别问了。”
听起来应该是有一段悲惨的往事,我识相的闭上嘴。
“那......你二哥小时候是个怎样的人啊。”
“我二哥?”他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二哥很小的时候就体弱多病,脸上长了许多脓包,所以他总是戴面纱见人,我当时才两三岁,已经记不得他当时的模样了。二哥平时饭也吃不下,甚至连路也走不了,只能坐在四轮车上,二娘偶尔推他出来走走。我见他平日里最喜欢读书,便以为二哥以后不会参军。
“没想到后来二哥得了天花,大病一场,什么人都不敢接近。病愈后也简直变了个人似的,什么礼乐射御书数都不在话下,身体也变得格外强壮。或许是爹觉得二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因此事事都格外关照他。爹逝世后也把很大一部分兵权交给了二哥。
“还有,我二哥素来会做些扶危济困的好事,大寰许多姑娘,甚至妇人老奶奶都可喜欢他了,若说男子,那也必定以他为好男儿的榜样。其实我吧,不想当什么将军,什么行军总管,我总是想行走江湖,做个大侠。”
他看着我问:“那你呢。”
我别过头:“我不想说。”我拿着一根棍子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因为我不想欺骗别人,可事实是,我身在这里,本就是个最大的谎言。
“这么扫兴。对了,你还想听听我二哥的风月往事吗?”
李鼒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我虽有些嫌弃,还是抿着唇点点头。
这时候一颗石子儿从不远处坐靠在树边休息的黑影那扔了过来,恰好打中了李鼒的脑袋。
他瘪嘴,一脸无辜委屈地道:“我要去睡觉了......”我悻悻然地“哦”了一声。
两只手臂撑着脑袋躺在地上,有点扎乎。天上的星星可真多,阿娘说,人死了都会变成黑夜里那些闪闪发光的星子。有的人是被冤死的,所以想为那些正在黑暗中负重前行的人们发一点光和热。有的人是生命走到了尽头自然而然死的,但是还来不及再看一看他热爱着的河山,或者深深思念着的什么人,所以一腔热血千言万语都化作遥远星河中等待黎明升起的启明星。这浩瀚的夜空里,哪一颗才是我的启明星呢?
我转了个身,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靠坐在树边的李鼏。
这个人连黑影也这么好看啊。
圆灵水镜,渺渺星辉。有仙拨云踏月,眉如青黛,眸若辰星,一念倾心,再念失心,世上再无双......
......
第二天起来,全身都腰酸背痛的,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样,屁股更是疼,昨天还没什么大的感觉,一定是昨天掉下马的时候屁股就这样噔的一声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天都还没亮军队就要出发了,号角沉闷的声音响彻云霄,震得天上的鸟儿都晕头转向的。
我现在简直又困又累,李鼏特地从一个士兵那里给我牵了一匹温顺的马儿,我坐在马背上困得前仰后翻的,就差没掉下去了。好几个人在一边偷偷笑,戏谑的笑声一下子点醒了我,可是没过一会儿就又差点睡过去。
“你这个女人睡相真是太丑了!”李鼒嫌弃地道。
我一下来了精神,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于是我们开始了挤眉弄眼的大战。
“姑娘真是鬼灵精怪啊,倒不似寻常女子那般轻柔娇媚。”李鼒身边的将军一脸笑意道。
看着他诚挚的面庞,我着实不知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说我没有中原女子那样温婉的性子,就认为它是在夸我吧,我拱手作礼模仿中原人说话回应道:“这位将军长得亦是惊世骇俗,令人目不忍视呀!”
“这——”那将军尴尬得看了一眼旁人。
李鼒少年般爽朗干净的笑声响起:“老台,她这是在骂你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不不不,我可没有要骂你的意思啊,我想说的是,将军你也是很有风骨很有气概的将军。不像某人一样,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一点没有将军的样子。”
“你说谁呢!”李鼒气鼓鼓的样子像一只河豚。
“我就说你怎么啦!”我朝他龇牙咧嘴地吼着。
老台为难地道:“其实总管为人并非如此,姑娘莫要凭表面论断......”
他说:“你眼圈发黑,像白无常!”
我说:“你眼小耳大,像猪八戒!”
他又说:“你平平无奇,没人娶你!”
我又说:“你又傻又蠢,没人敢嫁!”
时间就这样在一吵一闹之中流逝了。距离上都越近,感觉要走的路就越长,没完没了的。军队走了几天几夜都不停歇,我有时候累得直接趴在马背上,或者干脆停在路边等到军队最后的步兵跟上来再一起前行。
这么一折腾,我的身体实在受不了,本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样子下去,我就更加没有什么力气可言了。
这不就是,刚刚昏了过去,一下子醒来居然已经坐上李鼏的那匹汗血宝马了。贴着后背的是温热的胸膛,他坐在我后头拉着缰绳,也就是说我刚刚是睡在他怀里了。这样一搞,顿时让我七窍开通,神清气爽,我在心里暗自窃喜,那颗栽种在心里名为欢喜的花儿,不断地吸收甘露生长起来,挠痒着心尖。
我抿着嘴,悄悄地把头往后靠了靠,身后的人并没有躲开,我就开始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好好睡觉,控制不住的笑意蔓延在嘴角。
后面的李鼒不满地嘟哝道:“真是给这个女人占了我二哥的便宜......”
我在心底里切了一声。
有时候路途比较颠簸,能感觉得到他的下巴在我的额头上触碰了几下,这样就让我一直没法睡稳,心思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陈鬯道:“将军,约摸还有三十多公里路就可到上都。蔡京将军和李鼐将军差不多已经抵达,届时就等我们一同进宫上表。”
李鼏低低地“嗯”到,我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喉间震动。
还有三十多公里,三十多公里是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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