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良久之后,这怪人脸上的悲戚以及悔恨之色才慢慢收起,又长吁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江漓漓道:“如何?这场赌局算是我赢了吧?”
江漓漓恨恨道了一句记得将我带出去之后便移步离开了。
此时一直关注此间的吴舟与鬼母二人缓缓走上前来,吴舟问道:“扶摇?难不成是那云凌盛洲的宗门扶摇山?”
怪人点点头。
苏慕心中一惊,“若是你是扶摇山的弟子的话,那岂不是扶摇山早就已经过了万年大限?”
“哪里有这么简单?”怪人苦笑道:“我是扶摇山的弟子不假,可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我就只是一个宗门弃徒罢了,根本就称不上是扶摇山的弟子,也根本没有任何颜面代表扶摇山。因此,我扶摇,已经彻底消泯在这世间长河之中了。”
苏慕犹犹豫豫问道:“为何会如此?”
这怪人长叹一声,便道:“我名作杨三郎,乃是扶摇山第二十八代子弟,刚入山之时便有异象而生,惊动了师门上下。而后,我师尊清道子看中了我的资质,将我引入他的门下做了一个真传弟子。我师尊清道子门下有十八位弟子,我便是那第十八人。你最先拿出来的那把剑便是待我最好的八师兄的佩剑,寒河。”
杨三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在扶摇山修炼的三百年是我最为快乐的日子了,小时候我极为胡闹,仗着自己辈分高,师尊本事强,便在这扶摇山之中作威作福,惹得我师姐师兄不停跟在我背后给我擦屁股,没少惹来师叔师伯的痛骂。可那又什么办法呢?谁叫我入门时间最晚,谁叫我是小师弟?他们便只能跟在我背后整理我闯祸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给我掩藏消息,以免被师尊发现痛骂我一顿。”
“因为我所学驳杂,天下任何一种较为厉害的剑术我都想学一学,因此便就耽搁了修炼。前五十年我修炼到了第八楼,三百年之后我仍旧只是登上了第十楼涅九转,也就只是神通境的本事。我师尊再看不过眼了,便将我赶下了山,叫我莫要在这扶摇山之中整天与师姐师妹打闹,也得去山下行走一番,练就一番真正的本事!”
“我没有办法,就只好下山了。下山的时候我意气风发,惩奸除恶,竟然是觉得境界松动了不少,一举升上了第十一楼大合道,便大肆在这大千时节之中遨游起来。一面练剑,一面修道,一面走天下,结识了许多生死兄弟,也认得了她!”
杨三郎的脸变得极为温柔,“她名字叫做阳六郎,哈哈,名字是不是同我的名字别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她可不像她名字一样粗犷,乃是实实在在的一个温柔女子,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最为欢喜的是她也喜欢上了我,你说妙不妙?于是我们两个结伴而游,我从不问她的来历,她也从不问我。只是到了后来,我才晓得,原来她是魔宗的圣女,原名是阳春雪,化名阳六郎就是看中了我扶摇山子弟的身份,想从我这里窃取情报
。”
苏慕一脸愠怒,“她怎么可以如此行事呢?这情爱之事如何能够可以用来做手段?她?”
杨三郎嘿嘿一笑,摇摇头,“否及否及!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女子,你便晓得是什么感觉了。又或许是人不同,因此心中感受不同,反正我晓得这件事儿之后一点儿也不恼,甚至还有些窃喜,心说若不是因为她想从我这里窃取情报的话,我如何才能在这大千世界之中遇见她呢?扶摇山乃是正道魁首,与魔宗不两立,我们两人本应当是从来也碰不到面的,可我遇上了她,多大的幸运?多大的福气?”
苏慕默不作声。
“只是后来,我闯祸了。”杨三郎叹息了一声,“她,阳春雪,她是真真爱上我了。可是魔宗却叫她杀了我,她下不去手,便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还对我说,‘你杀了我吧,我也不必如此为难。三郎。’可是我如何下得去手呢?我一咬牙,捏造了一个她假死的假象,将她偷偷带入了扶摇山之中,住在了外人不得随意出入、专属我的山峰之上,一连又是一百年。可后来,不晓得为何,扶摇山之中潜入了数个宵小,尽数都是升玄境的实力,还有一个乃是神通境。这几个宵小潜入了我的山峰之中,想偷取剑法还是什么,我不知道。只晓得那几个宵小被我的养剑童子发现了,他们欲杀他灭口。她如何能忍心看与我们一同共渡一百年的童子身死,于是便出手了。以往我还特意提醒过她就算是扶摇山被灭了也莫要出手,可是她还是出手了。”
杨三郎长叹,“也怪我那日我不在扶摇山之中,等我回来之时,便看见她被诸位师门长老看押在刑场之上。一个魔门圣女在扶摇山上潜藏了一百多年,这事情传出去会将扶摇山的脸面败尽!师门震怒,要将她就地正法,并要罚我面壁思过一千年以正门风。我不肯,只道若是她死了的话我便共赴黄泉!我头一次看见我师尊脸上的浓浓失望之色,师尊也是头一次对我叹息。最后他下不去手,收了我的佩剑,将我赶出了扶摇山,剥夺了我扶摇子弟的身份。我从此便是一个弃徒了。”
“而后几百年,我与她一来要躲避魔道的追杀,二来又得忍受正道子弟不耻的眼神,最后只得改头换面,在蓬莱青州寻了一处荒芜人烟的小道,一呆就又是一百多年。随后的事情你们应当也是晓得的,便是那天外陨星砸在我扶摇山上的那一刻!”说到这里,杨三郎捏紧了拳头,这数十根紧绷的锁链竟然在他身形抖动之下微微颤抖,发出剧烈的铮鸣声!目光凶煞,喘息粗重,随后便是浓浓的无奈以及唏嘘,“我能做什么事呢?我如何能够避免这等事呢?我就只是一个喜欢她的男子,我就只是一个在大道上艰难前行的剑修,我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等大祸之下,我能够做什么呢?一万年,哈哈,一万年!”
杨三郎的声音悲戚且愤恨,最后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自责之色,“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早就该想到的。我早就该察觉到她
其实极为自责,我早该察觉到在荒岛之上的那一百年她过的并不痛快,我也早就该察觉那一天她神色的不自然。那时候我还不晓得这等事,她那天跟我说她要出去拜会自己的姐妹一段时间,我问她为何她不带我一起去,她只说她姐妹是魔道中人,想必我不会喜欢。我也只当她想一个人散散心,便随她去了。却不晓得,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当时正好在突破十二楼的瓶颈,一闭关就是几十年的时间。等我闭关完之后却还没有见到她,我连忙跑出了荒岛,才晓得,世界已经变了。扶摇山没有了,她也没有了。扶摇山在天下正道魔道邪道的追杀下早已消泯,她为救我师尊,同样死在了魔道的手下。据说他们还将她这个‘叛徒’的尸首挂在魔道莫行山上挂了一年的时间!哈哈,我早该晓得的!我早该晓得的呀!”
洞穴之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悲哀,像是从似水的流年之中拼凑出来的一件件哀伤往事,将其挂在这洞穴之中,任由众人观赏,随后消亡。
听着这一段往事的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无不扪心自问,若是我的话,我能做什么?
“杀啊!”江漓漓道。
“没错!我杀啊!”杨三郎哈哈长啸一声,眼神之中露出一丝病态的快意,“我独自一人走入了早就已经成了废墟的扶摇山,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在这堆废墟之中寻了一把破剑,随后一人一剑杀向了那动了杀手的所有宗门,活生生将其门派底蕴打落了一百年不止!更是一人一剑走向那魔宗,在他莫行山上杀了一个七进七出,血聚成溪,缓缓从莫行山巅流入山脚的杜启河。而后我累了,我抱着这一把断剑来到了冥地,在这冥地之中一等就是一千年,却从来就没有遇见有一个我扶摇山转生的魂魄,也没有遇见她的生魂,我才晓得原来他们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于是我就怒了,我又仗剑杀向了那冥台之地,想要问一问我的轮回在哪里!为何天底下就只有凡人能够有轮回,为何修士没有轮回?!又想问那十万年前一头撞碎那轮回道的举世仙人,你为何没有创造一个万事万物、无论是仙人还是凡人都有的轮回!而后我的剑就断了,我也就彻底死心了,任由他们将我锁死在这座山下,我不想死,只是想留在这里等一等,或许等着等着我就死了,那也无所谓,说不定被我等到了呢?佛家说这世上没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可我也是想等等看,说不定有呢?是不是?”
杨三郎如今的脸色莫名,旁人很难从他的脸色之上找出一些其他的动静,仿佛是一汪深谭,波澜不惊。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是的,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不曾后悔入了扶摇山,也不曾后悔爱过她。就算是被宗门赶出去的那一刻,就算是最初晓得她是来利用我的那一刻,就算是她将扶摇山的现状隐瞒于我的那一刻,我也不曾后悔爱过她。我只是恨我自己,为何苟活到了如今,却仍旧是找不到两朵一模一样的花。扶摇,还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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