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成如是找上了江漓漓,是提着一壶酒来的。
江漓漓坐在院子里边,手中抱着虎魄刀,斜着眼睛撇着成如是:“作甚?今晚你难道不是大忙人吗?”
成如是的笑容略带一丝苦涩,他在江漓漓旁边坐下,自顾自吃了一口酒,没问江漓漓要不要尝尝,就道:“你说我们认识多久了?”
江漓漓未曾想过成如是会问这么一个问题,神色微微恍惚,“大致三年?快四年了。”
“是哩是哩,快四年了。”成如是又吞了一口酒,气魄有些豪迈,“咱们从琼湖出来也有了快一年的功夫了吧,见识过那么多光怪陆离的场面,其实我心中已经是极为满足了。”
江漓漓皱紧眉头,“你这厮是不是吃酒吃坏脑子了?说这种话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找死不成?这算什么?遗言?”
“滚你大爷的!”成如是笑骂道:“老子是那种求死的人吗?我要是想死,早就在十多年之前就已经跳海自杀了,还情愿磨蹭到现在?”
江漓漓冷哼一声,其实心中却微微定下了一口气,“你自己不是说么?见过这么多大场面,已经是很满足了不是?”
成如是嘿嘿一声笑,“你晓得个屁!”
今儿个成如是有些放肆,江漓漓撇撇嘴,想着成如是明日大喜,未曾与他计较,就由着他吃醉了酒说胡话。
成如是又道:“你看啊,我原本就只是一个父母早死的孤儿,原本一辈子都难从那个渔家村里边走出去。顶多一辈子也就是打打渔,若是有幸的话还能娶上一个老婆。只是对我而言这确实是过于奢侈了一些,你晓得的,我昏船啊,我哪里能打得到鱼?只怕也就只是一个跑腿的命。这下可好,那个死了的老和尚将我从那偏远的渔家村带了出来,带到了平沙,虽然是做了一个和尚,但是我心中其实也是极为感激他的。若不是他,我一辈子都难以望见这么繁华的景象。”
成如是打开了话关子就有些收不住了,江漓漓未曾打断他,装作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实际上听得很认真。
成如是脸上浮现出来了一丝笑意,“那老秃驴和尚说我是一个天才,是真正的天才,虽然我嘴里边吹嘘,但其实半点不信。若我真是一个天才的话,我如今怎么着也应当是第三山的高手了。嘿嘿,江漓漓啊,你莫皱眉,其实我一直都在偷偷练拳,怕你们知道笑话我,我就每天晚上躲在房间里边练,练的都是从那和尚庙里边偷学而来的假把式。只不过我天资太差了,这么就都未曾练道半分气魄。真是对不住哩,一路上我根本就帮不上你什么忙,就只能干看着,时不时还得给你们添一些麻烦。”
江漓漓心中想的是你其实帮了我很大的忙,嘴里边说的却是你晓得就好。
心口不一说的就是江漓漓这种人。
成如是嘿嘿一笑,“我早就知道你早就恼我了,没办法,我这一张收不住的嘴放在这里,有时候我自己想想,我也烦我自己。诶?岔开了,先前说到哪里了?哦,说到老和尚将我带到平沙了。”
“平沙是一个好地方,但是我其实不算喜欢,我更喜欢扬州,苏州,最喜欢的就是琼湖。”成如是又吞了一大口酒,“扬州是个好地方啊,广陵?苏州也是个好地方,扶苏?你看看,多好听的名字?我还记得你当初第一次在扬州遇见你的时候,那时候你多小气?我几天没吃饭了,你就只肯给我一个鸡骨头吃!”
江漓漓忍不住笑意浮上嘴角,但是未曾说话。
“我这辈子其实最感激的就是你了,若不是你的话,我只怕一辈子就要给别人跑腿了。你看看,遇见你之后,我见识的东西跟我以往见识的东西有多大的差别?我从前向来都未曾晓得过这世上还真有鬼魅狐妖一说,如今我竟然都已经看腻了。天上剑仙我也见过,地上牛马我更是骑得不少,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江漓漓从成如是手中抢过那壶酒,到了一滴放在嘴里,只觉得辛辣异常,忿忿腹议道:“怎么天底下的人都喜欢吃这种东西?”
成如是打了一个酒嗝,从江漓漓手中将那壶酒夺了过来,“但是,我最想不通,为何那华采就看上我了呢?多假啊!”
江漓漓终于插上了一句嘴,“怎么?看上你了你还不乐意?”
成如是极为夸张地做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我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她怎么就能看上我了?”
江漓漓道:“你记不记得你那天晚上同我说过什么?”
成如是摇摇晃晃,“什莫啊?”
江漓漓伸手撑住了成如是肩膀,以免成如是一头栽倒自己肩膀上,“我问你纪文君处处都比不上华采,你眼里怎么就只能融下一个纪文君呢?”
“我怎么说的?”
“你反问我素素怎么样?我回答了之后你又反问道:‘既然素素样样都不行,你怎么就喜欢上了素素呢?’”
成如是未曾听明白,忽而一拍脑袋,极为诧异:“你喜欢素素?不成不成,我可得将这事儿告诉素素去!”
江漓漓满脸黑线,一把拉住了就要起身离开的成如是,一字一句地道:“既然你认为你自己处处不行,怎么那华采就单单喜欢上你呢?”
成如是方才的诧异果然是装出来的,听到江漓漓这话之后他默不作声,缓缓重新坐下,良久之后抬头看着江漓漓,醉眼惺忪,“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江漓漓恼了,成如是这厮果然是不开窍,大声喝骂道:“那纪文君看不上你,你自己却要傻乎乎地贴上去。。。”
话还未说完成如是就大声反问道:“你怎么就晓得纪姑娘看不上我?”
江漓漓气笑了,“你自己都说你自己处处不行,那纪文君如何看得上你?”
成如是不吭声了。
江漓漓又冷声道:“如今倒好,有一个姿色不比那纪文君逊色,甚至还多三分冷艳的华采不晓得瞎了哪只眼睛看上了你,傻乎乎地将自己倒贴过来,你可倒好,竟然还觉得烦
躁?”
成如是气闷,自顾自吞酒。
“你可长点心成不成?你想想你自己是什么模样,我倒也不是说你这辈子就是一个跑腿的命,我就只是说,这华采乃是万中无一的奇女子,随意给路人露出一张笑脸那人都要乐呵半个月。如今这张笑脸独独许了你,你做梦都要乐醒来,又有何好烦忧的?借酒消愁?哼,屁!”
成如是不忿,低声顶嘴道:“若是纪姑娘嫁给我,我才是做梦都要乐醒!”
江漓漓恼极了,指着成如是的鼻子就要破口大骂说烂泥扶不上墙的破烂玩意儿,这时候成如是拉下了江漓漓的手指,抬起头来,满脸委屈,“你晓得的,我是喜欢纪姑娘的啊!”
江漓漓愣住了,没话可说了。
成如是身形摇晃半分,栽倒在了地上。
低声骂了一句这死命玩意儿,忽而瞥见了这院子外边站着一个俏丽的人影。
江漓漓略微皱眉,踢了成如是一脚,冲着外边那人影说:“将你男人给我搬走,莫要叫这玩意儿睡在我院子里边,看着就烦。”
站在门外的是华采,听到江漓漓这话之后华采莫不做声,就只来了几个侍女将成如是扛了起来,缓缓出门。
江漓漓瞥了醉熏熏的成如是一眼,面带一丝忧色,冲着华采道:“这人醉成了一滩烂泥,明日你们两人大喜该怎么办?”
华采回道:“没事,将时日推迟一些就好,等他醒了酒就好。”
华采的面色丝毫不见委屈。
江漓漓从来都不是那种会安慰别人的人,方才听成如是说了这么久也只是头一遭。嗯了一声,正要回房之时,江漓漓忽而心中一动,叫住了就要离开的华采。
“你放心,若是明日成如是在你们大喜之时敢作乱的话,我打断他的腿!”
华采愣了愣,浮现出一丝笑意,道了一声好。
第二日天空的血月都显得明亮许多,一连串的鞭炮齐鸣之声扯开了帷幕。
大婚是在鬼王城举行,因为成如是无父无母,便将鬼王城当做是夫家,静幽城当做娘家,也算是借一个好兆头。
“吞海将军送上鸳鸯楼一对!”
“拘困司大人送上七色烟明珠六颗!”
“少殿下送上龙凤玉牌一对!”
“怒煞将军送上麟火玫瑰三朵,再奉上麟火玫瑰酒一壶!”
“囫囵子天尊送上,额,松子儿一袋!”
“屁屁屁!”囫囵子破口大骂,“这哪里是松子儿?这是天山至尊松仁果!”
“。。。。。。”
“苏慕送上。。。。”
那喊礼的鬼魅还未说完话,苏慕便连忙道:“能不能别说出来?”
那鬼魅愣了愣,“都要喊的!”
“我这个东西喊出来不好,得是秘密!”
那鬼魅犹豫不决,旁边马卿来道:“既然客人不想喊的话那就别喊了,没事儿!”
那鬼魅这才敢跳过这一段。
这礼堂之中其实人数不算多,但能被邀请来的根本就无几个弱者,尽数都是权柄滔天的人物。
苏慕几人走入礼堂之中便望见江漓漓,连忙打了一个招呼,道:“江漓漓!”
江漓漓转头看了一眼,脸色之上也略带一丝喜气。
囫囵子问道:“你随了什么礼?”
“关你屁事儿!”
囫囵子拍着肚子笑道:“肯定是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吴舟揶揄道:“你的东西能拿上牌面?天山至尊松仁果儿?”
囫囵子讪讪,“礼轻情意重,礼轻情意重嘛!”
呵呵一笑。
囫囵子连忙扯开了话题,冲着马卿来道:“你爹呢?不是说你爹最喜华采的吗?怎么不见他送礼?”
马卿来道:“我父王是王君,若是他送礼的话必定是大礼,喊出来的话别的将军大臣面子过不去的呀!”
“但人怎么不见?”
马卿来左右环顾,“不晓得,应当是再忙些什么事儿吧。你放心,我父王应当是要露面的。不过不会太久,要不然场上的将军大臣不会尽兴。”
不多时,就听见有小厮喊话,就望见成如是手里牵着一个带着红盖头的姑娘走了出来。
江漓漓笑骂道:“昨日成如是还同我发牢骚,你看他今日红光满面,他奶奶的,难得开窍一回!”
吴舟叹道:“换做是我,我也得开窍!”
鬼母没给吴舟甩好脸色。
接下来的流程就极为简单,无非就是三叩六拜罢了,只不过拜的乃是六彩娘娘罢了。
囫囵子问道:“成如是这厮能算作是入赘吗?”
江漓漓点点头,“反正他无父无母,不打紧。”
吴舟又道:“换做是我的话,我也乐意。”
马卿来痛斥了吴舟一声。
“夫妻对拜!”
成如是与华采对立,半晌之后两人缓缓弯腰,就有一人上前推搡了一把,两者碰头碰得清响。
正哄堂大笑之时,便见马伯庸缓缓走了出来,手里端着酒杯,场上诸位连忙起身。
马伯庸摆摆手,转头冲着成如是道:“华采可是中府之地的明珠,今日落在了你手里,若是你敢辜负的话,我可饶不了你!”
成如是连忙点头。
囫囵子碰了碰马卿来的手,道:“那就是你爹?”
马卿来点点头,冷哼了一声,“那玩意儿?”
江漓漓帮和道:“那玩意儿!”
马伯庸望了这边一眼,无声一笑,又说了几句吉利话之后就请辞而去。众人请留,但马伯庸也只是说有要事在身,其实也就是怕自己在场这些人放不开罢了。
没多久,就听见小厮大喊,“送入洞房!”
便有听见哄堂叫喝,一众侍女领着华采入了婚房,而成如是便端着酒杯过来敬酒了。今日成如是吃的酒
实在是过于多,早就已经是红光满面。
值得一提的是,成如是走到那怒煞大将军面前之时,怒煞大将军笑道:“你小子真有你的,敢偷我的麟火玫瑰?这还是头一遭!来来来,过来吃这杯麟火玫瑰酒,一大杯不能少,否则我饶不了你!”
成如是满头冷汗。
今日破天荒江漓漓吃了半杯酒,冲着成如是笑骂道:“果然是你今日开了一次窍,奶奶的,华采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难找,你也算是有福气!得了,你少喝一点,等会入了洞房又醉倒了那可是出了笑话!”
成如是笑道:“不该的,酒还是要喝的!”
说着成如是一饮而尽,江漓漓也任由之,反正成如是跑不了!
又闹腾了一阵子,便看见成如是昏昏欲倒。六彩果然是心疼女婿,连忙拦下了成如是的酒杯,冲着几个好事的将军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命人将成如是送入了婚房之中。
一众人作势大声抱怨,六彩好言劝慰了好一阵才作罢。
热闹了一大阵子,不少人歪歪斜斜醉倒了,但也未曾有人发酒疯。
王宫之内,谁敢啊!
成如是的婚礼安然落下了帷幕,江漓漓露出了一丝笑意,便就在宴席之上多吃了几口,转头冲着吴舟道:“既然成如是的大喜已经是过了,要不咱们今日便上路吧!”
正囫囵大吃的囫囵子愣了愣,转头看着江漓漓含糊不清地说到:“这么急?总得过个头七吧?”
苏慕一把捂住了囫囵子的嘴,冲着周围几个前来捧场的鬼将笑了笑,道了一声他不会说话之后低声呵斥囫囵子道:“有这么说话的么?”
囫囵子好不容易挣脱了苏慕的手,有些恼,“不是差不了许多么?苏小九你真是的,我方才那块肉还在嘴里边,活生生被你挤进去了!噎得我难受!”
苏慕笑了笑,骂了一句活该之后转头看着江漓漓,略微纳闷,“但是囫囵子说的也在理,就这么急吗?”
江漓漓点点头,回道:“原本从马屁他爹那里得来了消息之后就要上路的,只不过因为成如是大喜,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如今也是时候了。”
苏慕正欲再劝两句之时,吴舟笑道:“江漓漓本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又不是那种肯听人劝说的人,你怎么说也无济于事。”
相较于苏慕而言,马卿来要了解江漓漓多许多,擦了擦嘴之后道:“若是你们如今就要上路的话,我且先去给你们准备一架代步的轿子,虽然这轿子到了无间之地后就不能再用,但是至少也能省下这些赶路的功夫!”
江漓漓点点头,起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就一连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马卿来匆匆赶来,道:“那轿子就放在了城门之外,你们过去便能看到,要不我送送你们?”
江漓漓摆摆手,略微鄙夷,“有甚么好送的?你可得了吧你,老子看着你就烦!”
晓得江漓漓心口不一,马卿来便也未曾多说,只道了一句小心之后又笑着说以后若是有空的话常来玩。
只嗯了一声,江漓漓领着吴舟与鬼母二人缓缓走出王宫,转头看了一看城内的喜气,又忍不住笑了一声,正欲走之时忽而后面传来了一声喊话声。
江漓漓回过头来,便望见苏慕与囫囵子跑了过来,“怎么?”
苏慕跑上前来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江漓漓略微纳闷,“你不是来这冥地就是为了突破龙象境么?如今已经突破龙象境了,还不回去?”
“没事儿!”苏慕微笑道:“反正回去也是修炼,如今在这冥地之中说不定能够磨砺一番境界,不算是坏事。”
江漓漓晓得苏慕是放心不下自己,也未曾拆穿,默默承下了这个情。
不多时便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就只望见城门口停着一辆轿子,便有几个阴兵鬼将迎了上来,连忙将几人请上了轿上。
正欲行,忽而又听见一声大喊,转头一看,竟然是看见一个滑头鬼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江漓漓愣了愣,这滑头鬼不就是成如是原先穿着的那件滑头鬼衣裳吗?怒气上头,江漓漓一把从轿子之上跳了下去,冲着成如是破口大骂,“你这厮今日不是该洞房么?怎么跑出来了?”
成如是脱下了这身滑头鬼衣裳,略微委屈,支支吾吾道:“我还是放不下纪姑娘,独自跑出来了。”
“你快给老子滚回去!”江漓漓一脚踹在成如是的身上,“你跟来做什么?又要给老子后腿?”
成如是一脸倔强,“反正我不能同华采成婚!”
江漓漓气得牙痒痒,就要一脚再踹上去的时候苏慕一把拉住了江漓漓,说了半天好话之后转头看着成如是道:“你一个人跑出来了,那华采呢?她怎么办?”
成如是回道:“我找马卿来做了一个傀儡,早之前的事儿了。今天我装作吃醉了酒,一回房就躺在了床上。我眯着眼睛看见房间内没有茶,便大声喊渴。华采就走出房门去唤侍女,我便赶紧将那傀儡放在了床上,又给那傀儡穿上了自己的红色袍子,自己趁此机会偷跑出来了。华采带着红头巾,若是我不取下来的话,她是不能取下来的。就算是她唤我吃茶,那傀儡也只会打呼噜,她便以为我又醉倒了,发现不了。”
苏慕纳闷道:“可华采是第四山的鬼修,你怎么说也是阳世之人,她肯定能感受到你身上的阳气的。那傀儡就算是会动,但也是死物,她片刻就能察觉到端倪。更不用说你的动作再轻能轻过她的耳朵?”
成如是瞪大了眼睛,“那这样的话,我怎么能逃出来?”
吴舟悠悠叹了一口气,鬼母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江漓漓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不开眼的玩意儿!活该你一辈子找不到媳妇儿!”
成如是后知后觉,转头望向王宫,眼神晦暗不明。
。。。。。。。。
这晚华采在婚床上枯坐了一宿,头上的红盖头未曾取下。
次日,龙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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