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惊枫利索地摇头,却没辩驳什么。
他四下看了一眼,“公主,请暂回姜府。那里虽不是久留之地,可危险的地方也是安全的,公主请忍耐一些时日,若是忍耐不了,记得先下手为强。”顿了顿又说,“其实公主若是愿意,我的府上也可暂居。”
长乐带着不屑的笑:“想不到我一个亡国公主还是个香饽饽,只是你们的养母要是知道这一点,怕是白养活你们一场。”
“令她失望的事情,以前我没做过,可是以后一桩一件,怕是还会不少,欠她的,早已还。”惊枫说得很淡然。
“可你的手足兄弟姜弦和你是一条心吗?”
“他是他,我是我,纵然从小一起长大,该有分歧的时候我也没有义务向他妥协。”惊枫有一种死硬的固执。
长乐往前方的树丛里一扫,没好气道:“小蜘蛛,适可而止,该出来露个脸了,和你的皇甫哥哥道别。”
商枝正偷听得起劲儿,尽管从江湖道义上来说,她深知此种行径是缺失道德的表现,但本性使然,她忍不住。
此时大红了脸,扭捏着从树后钻了出来,顾不得头顶还有几片落叶,笑得很欢实:“长乐姐,我叫你姐,叫皇甫将军哥,这是不是不太适合?”
长乐白了她一眼,皇甫却显然不自在了。
这让商枝很是自鸣得意,眼光定格在皇甫惊枫脸上,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讶着:“哎呀,皇甫将军,你这脸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害羞?稀罕,稀罕,实在是稀罕!”
惊枫的脸上还有被长乐摧残过的痕迹,因此说不清是脸红还是受的伤。
他猛然咳嗽一嗓子:“巡逻的人快回来了,你们赶紧出宫去,以后别再这样冒冒失失进宫,我能庇护你们一次,可下一次,或许没有这样好的机遇。”
商枝不以为然:“就凭这块特字腰牌,我也是畅通无阻,有什么可担心的?”
长乐不与她讨论特权,也催促道:“小蜘蛛,我们走吧,今天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甚至还有意外的收获,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收心了。”
商枝瘪瘪嘴,以前觉得愚门的山上无聊透顶,一心指望着外面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可理想和现实之间终究有着距离,在外面混着飘着似乎也没那么随心所欲,也没那么充满乐趣。
皇甫深深看了她二人,“走吧。”
长乐觉察出他的眼里有种难言的依依不舍,以前在椒国的许多年,她没心没肺,从未过多关注过他,往往心情好的时候与他嘻嘻哈哈一番,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也不曾多看他。
她忽然也生出一种愧疚来,莫名也隐约令她不安。
这匆匆一面让长乐在出宫的路上始终闷闷不语,商枝似懂非懂,也未多话。
因为有着皇甫格外的安排和照护,她们折返的路上全无阻碍。
待到回了姜府,府上的形势已然安稳了许多,听絮中毒不轻,这与她平日爱饮水多有关系,长乐在溜出去的时候特意安排了个愣头愣脑的婢女守在门外,说是公主也中了毒室内休养,旁人不得打扰。
此时还是大白天,长乐与商枝又换回了姜府下人的打扮低调而入,众人都是一脸虚脱的样子,压根儿没留意这垂头的两人。
进了房,换好衣裙,长乐才如释重负:“小蜘蛛,你说你整出这样大的动静,姜弦回来后必然会仔细调查一番,想好怎么善后了没有?”
商枝摇身一变,已是青衣小婢的打扮,笑得很是无所谓:“他高兴查就去查,可那药早就没有半点儿踪迹了,他能查出什么来?大不了,我在后厨的腌菜里动些手脚。”
长乐笑笑,继而面色又显出沉重来:“小蜘蛛,我有种不好的感觉,总觉得会有祸事发生。”
商枝一愣:“那你方才为何不答应留在皇甫身边?他虽身世不明,有着狼族的血,可很多时候我倒是觉得他比许多人更像人。”
“那样的话,我便不知道姜红妆想做什么了。”
“我才不信呢,长乐姐,你是怕见不到姜弦,对不对?”商枝很武断地说破。
长乐明白,她这话未必就是瞎说。
对于姜弦,她不能接受,也无法放下,只是他的态度越来越怪异,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女人的直觉,往往精准无比。
商枝难得惆怅,叹口气:“其实叫我说,姜弦不好,皇甫也不好,你那个骆泽,我没见过,自是没有发言权,可我师兄段旭是实打实的好,长乐姐,你为何就不去考虑考虑他呢?”
这话越说越离谱,长乐皱眉:“小蜘蛛,我没打算和你讨论儿女私情这种事情,如果有时机,我恨不能手刃一切仇人。”
“机会?”商枝哑然,“据我所知,长乐姐与姜弦渊源很深,时机也多的是,终是下不了手吧?”
长乐袖中还藏着皇甫惊枫交给她的那把匕首,此刻慢慢收在枕下,“过去我确实下不了手,可这如今,怕是不由得我,小蜘蛛,无论什么时候,你要记得自保,不要把自己搭进来。”
商枝点点头:“放心好了,我逃命的本领也是一流的。”见长乐半信半疑的态度,换了一种笃定的语气,“真的,不是吹牛皮。”
“好了,约莫着你也快又饿了,回去找点儿吃的,好好休息。”长乐友善地冲她笑笑。
商枝应得很爽快:“也好,长乐姐,你也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杞人忧天。”
“小蜘蛛,你进步了。”
“具体体现呢?”
“成语功底进步了……”
……
这晚夜色微凉,听絮到底是练武之人,恢复得极快,看上去已经没任何不适了,她寸步未离守了长乐很久,直到夜很深了。
“听絮,你还不困?”长乐发出质疑。
听絮对她多是不冷不热的恭敬:“公主若是困了,请早些歇息。有奴婢在这里守着,请公主定心。”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守她一整晚?白日里的异常,想必是引起了她的重视。
所以这是在怀疑?
“有人守着,我睡不着。”长乐拒绝说。
听絮想了想:“奴婢去门口,随时听命于公主的吩咐。”
她还未走到门口,被长乐叫住了:“你和花舞都是誓死效命于他?”
“公主,该问的,不该问的,都不是奴婢能回答您的。”
这姑娘说话滴水不漏。
“姜弦除了是姜红妆的养子外,他还是谁?”长乐像是没听进去她的话,继续盘问。
听絮半转过身,语气里更冷了:“公主,您除了是椒国的公主,您还是谁?您的身上还背负着什么样的秘密?”
长乐与她对峙着。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听絮丢下一句话,出了门。
她的态度很鲜明,对姜弦的维护也可见一斑。
但长乐一直都知道,姜弦背地里暗暗培植着力量,他想做什么?与皇甫一样,是为了背叛他的养母,还是另有所图?
躺在柔软的榻上,长乐越是细想,越是睡不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掠过,其间的爱恨情仇说不清,也道不明,只是那种肝肠寸断的感觉越来越生动和具体。
朦朦胧胧中,她感到有人在摸她的脸,手指修长却冰冷,她骤然起身,张开眼。
“睡得这样浅?”他淡淡笑着。
长乐疑心这是梦境,半晌没回话。
“傻了?”他又问,语气中有从外带进来的冷意,也有自身的温度。
长乐任由他为她披上一件单衣,依然是愣愣看着他。
一眼千年,莫过如斯。
他今晚特别好脾气:“恼我?”
温柔得令人心悸。
“姜弦,你不是去宫里了吗?”看着那张脸,许多模糊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意外竟然变得清晰了。
“余寒的律令里并没有规定我不能回来看上一看,何况我府上白日里出了点儿状况,你没事吧?”他笑着用手背去抚触她的额间。
“已无大碍。”长乐蒙混着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趁机离开了。”他的笑声长且轻。
什么意思?
他这是什么意思?
“离开?为何要离开?离开去何处?”她跟着商枝学会了装傻充愣。
“没有就好。”她本以为他会详细追问,不想这个话题却如此猝然地结束了。
姜弦扳过她的肩:“这么好的你,我该多看看,以后或许不能了。”
长乐打了个冷噤,迎着他的眸子,感觉那里面也有着一片无尽的沼泽。
她越陷越深,甚至遗忘了危险。
“姜弦,如果我拿一把刀捅进你心窝处,你会怎么做?”她慢慢朝他倚了过去,刚刚觉察到榻前有人惊惶起身之时,枕下的匕首也本能地握在了掌心。
他浅笑,顺带将她揽了过来,紧紧相依中言语似乎当不得真:“无论想要我的人,还是我的命,只要那个人是你,未尝不可。”
“真的?”长乐一派天真地却问他。
他笑言:“骗你是小狗。”哄弄孩童一般的语气。
“我不信。”她故意说。
等来了她想要的那句话。
“不信你且试试,我要是躲,也是小狗。”
姜弦笑着,这样的笑,着实是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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