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宋大叔只顾着盯着药瓶,又好奇地打开闻了闻。
一阵风吹过,几扇破门吱呀一声,打在门框上嘭嘭作响,院子里绿幽幽的野草随风起浪,此起彼伏;殿外枫香树上的丫枝乱颤,火红的叶子哗哗作响。皮阳缓缓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聆听着大自然的声音。
不过多久,秋风远去,万物俱静。
“子馨小姐她,她被二小姐带上齐云寨了。”宋大叔突然说话了,把弄着药瓶,声音很轻。
“嗯。”皮阳轻轻回了一声,依旧闭着眼睛,想起李莲儿在船上说过的话,他一点都不意外。
宋大叔放下药瓶,叹了一口气:“你待伤好,能行走了,便即刻返京吧。”
皮阳深呼吸一口,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久,浑不在意牵动伤口的剧痛。
“小阳你笑什么?”宋大叔听得毛骨悚然,声音有些颤抖。
笑声戛然而止,皮阳偏过头盯着他道:“宋大叔,你也认为我是朝廷的人?”
宋刚一怔,摇了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清楚二小姐的作风,你必须离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一家。”
“我为什么要离开?”皮阳双眼血红,沉声道:“老天开眼,让我那晚遇见了宋大叔,既然我命不该绝,就一定会兑现当日的诺言!!”
恍然忆起,他那晚言之凿凿:今日我若不死,明日就是齐云寨所有贼寇的忌日。宋刚心中一凛,眼睛盯着皮阳,手已经悄悄探到腰身后。
皮阳将他神色与动作尽收眼底,呵呵一笑,旋即叹道:“我这条命是宋大叔给的,你想要可随时拿去,皮阳绝无怨言。”
宋刚身形一顿,挣扎了半晌,重重地呼吸了一口:“你果然是朝廷的人。”
“不,我不是!”
皮阳挪了一下脑袋,眼望着屋顶,从窟窿射进来阳光已变了方向,时至午正。
宋刚疑道:“你既然不是朝廷的人,又如何兑现那晚的诺言?且不说寨里兵丁三千众,光二小姐一人,便可保齐云寨无虞。”
皮阳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知道宋大叔不是想报听山寨的情况与自己听,而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宋刚看了他一眼,坚定道:“就算你有办法,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救了你一命,既不希望你去送死,也不会任你去夺我兄弟的性命——小阳,你就听大叔一句....”
“宋大叔,您怎么会成了齐云寨的人呢?”皮阳似没听见他的话,目不斜视地看着屋顶,突然岔开话题。
宋刚被问得楞了一下,旋即挠头道:“我父亲是齐云寨的人,我便是。”
皮阳也是一楞,这是什么屁话?我爹还是个漆匠呢,我怎么不是?他被宋大叔一句话弄哭笑不得,笑着问道:“如此说来,您不是自愿加入齐云寨的咯?”
宋刚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子承父业,天经地义,而且他老人家再三叮嘱,寨主对我们一家有恩,我这辈子生是齐云寨的人,死是齐云寨的鬼。”
汗,原来是被洗脑了!皮阳摇头苦笑不已,他揉了揉鼻根,叹道:“要照您这么说,宋江以后也只能当山贼咯?”
“何谓贼?”宋刚对山贼这个称呼很不满,虎着脸道:“我齐云寨从未劫掠过寻常百姓,只劫官银,我们二小姐说,与其让这些银子让那些官老爷们贪了,不如夺来兼济百姓。”
兼济个屁!贼就是贼,喊一句口号就能摇身成正义之师了?皮阳在心里呸了一口,嘴上呵呵一笑:
“宋大叔,您认为那齐云寨真把银子分给穷苦百姓了?”
“当然,二小姐向来不说虚言!”宋刚很笃定地点点头。
皮阳嘿了一声,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摇头笑道:“她若真是把银子分了,哪来的钱购置兵器?您可别忘了,她还准备准备买火器呢,这些巨量的银子从哪里来?何况还要管齐云寨上上下下的吃喝拉撒呢。”
宋刚听了皱眉沉思起来,是啊,说是劫了官银分给穷人,可光养活齐云寨内部的人就需要一大笔银子,何况还要花重金买购置军火,哪还有什么钱分给这茫茫多的百姓?难道二小姐真是在骗我?他甩甩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抹去:不,不会的,二小姐不是那样的人!
皮阳看那动作与神情,就知道他已有些动摇,不过想要摧毁一个人的信仰绝非易事,宋大叔就像一个进了传销组织的受害者,只有让他认清齐云寨实质,才能幡然醒悟。
“宋大叔,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你说吧。”
皮阳正色道:“待小江子成年,您可以把齐云寨的事情说与他知晓,但还请让他自己做抉择。”
宋刚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警惕:“为何?他爹是什么人,他就得是什么人,再说....”
皮阳摇摇手打断了他,叹了一声道:“您当年是身不由己也好,是没得选择也好,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选择的权利,你也不想他将来后悔吧?”
宋刚想了一会,突然笑道:“其实我答不答应都无所谓,这孩子从来就没听过我这个当爹的,就为捕蛇这事,我还狠揍了一顿,他不还是照样上山抓蛇么?”一想到宋江那股子虎劲儿,皮阳也不禁莞尔一笑。
接下来,两人都刻意避开齐云寨的话题,聊起来也没那么尴尬了,又说了一会话,宋刚给他上完药,然后起身告辞。
皮阳看着那背影,突然哽咽道:“宋大叔,谢谢您!”宋刚闻言身形一顿,冲身后一摆手,脚步声渐渐远去。
刚才上的是王光佑留下的那瓶药,伤口处凉凉的,一点也不觉得疼,皮阳拿起药瓶,揭开盖子闻了闻,他对古代的伤药一窍不通,唯一可确定是药膏里面有薄荷的成分。
躺了一会,两处伤口开始痒了起来,皮阳不敢去挠,颔首正要去拆纱布,只听外面传来一阵跑步声,不过片刻便至门口,那人停下后,气都还没喘匀实,就开始喊道:“累死我了,累死我了——小姐,你快点,这儿有座破庙。”是个少年的声音。
皮阳心里一咯噔,完了,不是小江子,他想要起身去院子里躲藏,可刚要动作,忽然全身开始发麻,连动一下手指都是奢望。
正在万分焦急间,只听殿外远处一个低沉而又细腻的声音传来:“杨岩,你刚才叫我什么?”这声音听起来很中性,但皮阳听得出来,这是故意装出来的,何况殿前的少年已经说漏嘴了。
“我知道啦,知道啦,在外面得叫您少爷。”少年有些不耐烦。
那小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她嗔怒道:“以后记住了,再喊错,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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