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春爹看了看豆子和出的粉糊子,很满意,向豆子说:“以后呀,我们这一辈儿人干不动了,这下细粉的活儿就是你们这一辈儿人的事儿了。这里面的很多事儿你们都得摸透了。”/p
豆子把和出的粉糊子倒进了大盆里,几个老爷们儿马上就搋着大盆里的粉面子把粉糊子掺进了粉面子里。/p
“要搋得匀了,这盆粉还会跟上一盆一样下得顺当。”猫春爹见几个老少爷们儿们呼哧呼哧地搋着大盆里的粉面子,交代着说,“你们也都用点儿心,这下细粉也不是一个人的活儿。都用心琢磨出门道了,以后就省事儿多了。”/p
老少爷们儿们听磁带这么一说,不觉得都点了点头。/p
豆子和了这一盆粉面糊子,一下子觉得自己会了不少下细粉的门道儿似的,心里那个高兴劲儿像新婚第一夜。他把手里的磁盆向旁边一放,身上像又来了不少劲头,伸出两手又和几个老少爷们儿们一起搋起了大盆里的粉面子。/p
猫春爹看着豆子这样一身高兴劲儿,好像他豆子一下子就忘了刚才说叨的小米出阁的事儿了。可是,豆子这个时候能把这事儿忘了,自己咋的也忘不了了,似乎也不能忘了。不管咋说,小米和豆子他们姊妹两个换亲这事儿是自己给牵扯的。为豆子成了家,那是自己积了一个大德。可是,小米这闺女这么小的年龄,又是这么样的懂事儿知理儿,虽说是他们姊妹几个的那个家眼下没有别的啥子门路,这样让她出阁嫁人,也怪让人心里疙瘩的呀!/p
很快,这盆粉面子搋得能装瓢下锅了。/p
狗比二大爷来回瞅着和粉面子的老少爷们儿们,嘴里催着他们要快,要不然,锅里的水已经滚开得没办法再点凉水压了,再点上一点儿水就要溢出锅外了。/p
打瓢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呱唧呱唧的声音还是像在憋着啥劲儿一样。/p
“两把粉瓢一起下锅吧!”狗比二大爷见只响了一把粉瓢,试探着向老少爷们儿们说,“锅底下的火着得正旺,怕一把粉瓢压不住锅。”/p
猫春爹伸头向粉锅里瞅了瞅,要人再架上一把粉瓢。/p
两把粉瓢先后下了锅。/p
“你这个家伙呀,人家喊你狗比二大爷,把你喊成狗比了,能进不能出,一个稀奇你就吊着人们的胃口不肯说。”一个打瓢的啪唧啪唧打着手里的粉瓢,撇着嘴看了一眼狗比二大爷,说,“我看呀,以后干脆也叫你狗比了,跟你侄子一个名字叫着,一个小狗比,一个老狗比。”/p
“净扯,爷儿俩一个名字?哪有这个说道儿!”狗比二大爷翻着白眼儿瞅了一眼打瓢的那个家伙,但是,锅里腾起的热气还是挡住了他的白眼儿。/p
“没啥事儿的,人家喊老狗比就是你,小狗比就是你侄子。”打瓢的家伙仍玩笑着说。/p
“就你,瞎说。这要是给人叫开了,到死都得带着这个外号。死了以后人家还会说呢,那是老狗比的坟啥的。”狗比二大爷打心眼儿里不大高兴地说。/p
“那你就别跟狗比似的能进不能出,啥事儿利索点儿。”打瓢的家伙透过锅里腾起来的热气向狗比二大爷说。/p
“老狗比,说说在城里见到的啥稀奇事儿吧!”马上就有人这样嬉笑喊着狗比二大爷说。/p
“你看看,这个外号现在就成了狗皮膏药贴到身上了。”狗比二大爷马上板着脸说。/p
“老狗比,这个外号你揭不掉了,就带着吧。”周围的老少爷们儿们纷纷笑着说。/p
“讲你在城里见到的稀奇吧,要不,我们大伙儿就一句一个‘老狗比’喊你!”马上又有人这样将军着要狗比二大爷讲他在城里看到的稀奇事儿。/p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狗比二大爷似乎没有啥子辙儿了,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讲就讲吧,以后你们不能这样喊我‘老狗比’了!”/p
“你讲,我们就不喊了。”有人这样向狗比二大爷保证似的说。/p
“我想让你们尽可量地琢磨会是啥稀奇事儿呢,你们琢磨不出来,还这样逼着我讲。我现在是狗鸟掉到热油锅里,不熟也给你们炸突撸一层皮了。”狗比二大爷叹了一声说,“现在你们有谁能猜出来是啥稀奇事儿,待会儿咱们调细粉吃我对上半斤香油!”/p
“猜不出来,大伙儿也不想着你对半斤香油。”有人马上这样嘲笑着说,“就是大伙儿猜出来,你那半斤香油还不知道驴年马月能拎过来呢。”/p
“这话说得,跟我舍不得半斤香油似的。半斤香油有啥?就怕你们猜不出来!”狗比二大爷说,“只要你们能猜出来,我立马就回去拎半斤香油过来!”/p
“老狗比,你不讲是吧。不讲,我们就一起喊你‘老狗比’了。”又有人等不及了似的这样催着狗比二大爷。/p
“讲,讲,讲,别喊了,别喊了!”狗比二大爷一下子给催得着急了,嘴里连忙应着说,“你们知道啥是窑子吗?”他又卖个关子问。/p
“窑子?这个谁不知道呀!就是女人卖的地方。”一个家伙很粗地说着显摆的话,“那是以前的时候,这个时候哪儿还有窑子!新中国一成立,窑子就给国家治得没了。”/p
“这个时候又有了!”狗比二大爷唯恐给这话给传出去了似的向老少爷们儿们瞅了瞅,小声说,“我在城里亲眼瞅见的!”/p
“净扯!”有人马上就不同意狗比二大爷的话了,“窑子这东西,打建国到今儿,几十年都没了,你还亲眼瞅见的呢!你就吃荆条屙箩筐,肚里编吧!”/p
“不信?不信,我就不讲了。”狗比二大爷见有人这样拿话泚棱他,马上说,“以前大伙儿还没见过大街上男女搂着亲嘴呢,这个时候咋的见了?”/p
“也倒是。”马上又有人这样接着狗比二大爷的话说,“打土地到户,还真有很多的稀奇事儿咱们原来想也想不到。”/p
“老狗比,那你说说你是咋的亲眼瞅到窑子了。”那个催着狗比二大爷说狗比二大爷不讲这稀奇事儿就一口一个‘老狗比’的家伙儿不相信似的喊着狗比二大爷说。/p
“上次我跟狗比爹去城里酒厂里买酒糟子回来喂猪,刚进城没走多远儿,没想到架子车扑哧炸胎了。也多亏着去的时候我多说了一句话,让狗比爹带上了气筒、胶水儿啥的补胎家伙什儿,要不,酒糟子拉不上,架子车还得轧着钢圈拉回来。狗比爹在那儿给架子车补胎,我就蹲在旁边四处瞎踅摸。这一踅摸不要紧,就瞅见稀奇事儿了。这个时候天多凉了,一个女人也不嫌冷,穿个还没有咱们的大裤衩子长的裙子,整个腿棍子都在外面露着,半截屁股裙子也遮不严实,在一个小房子的门里面一会儿向街上撅一下屁股,一会儿撅一下屁股,那老短的裙子里也没穿个裤衩子,毛大哄哄的啥都能愁得见。我就琢磨那个女人是不是神经病,这样不知道个害羞呢?我就问旁边的一个摆个小烟摊子的老人家,那个老人家瞅着我看了半天,叹了口气说啥子——你看那门上写的是理发,不理发的,里面没有啥子理发的家伙什儿。世风日下了,窑姐又出来了。我这才明白那个女人不是啥子神经病,是卖身子的。”狗比二大爷看了看老少爷们儿们,说,“你们说这世道是咋的了?咋的一土地到户,啥子东西都出来了呢?是不是人都变坏了?”/p
狗比二大爷的稀奇事儿讲完了,老少爷们儿们都不言语了,只有打瓢的声音在噼啪噼啪地很响地响着。他们或许有的人已经听说过这样的稀奇事儿了,或许有的人压根儿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这个社会上会有这样稀奇事儿。/p
狗比二大爷见老少爷们儿们对自己讲的稀奇事儿不言语了,四周围看了看,说:“我就纳了闷儿了,那女人就没啥子家人,咋的会让她干这样脏的营生?咱们就是穷疯了,饿极了揭屎皮子吃,也不能去干那样的营生!那个女人也不嫌丢人,要是给亲戚邻居看见了,那脸往哪儿放呀!”/p
“干这个营生的,哪儿有在自家门口的。”一个家伙很知底儿似的说了一句,“离咱们这儿没多远的落凤坡,你们看,这几年起来了多少两层小楼。知道落凤坡那些小楼咋的起来的吗?男的女的都在外地澡堂子里挣钱呢,男的给人家搓澡儿,挣个力气钱倒还说得过去。那些女的在澡堂子里都干啥?老爷们儿洗完澡,光着个屁股,女的在澡堂子里挣啥钱?我就觉得挣的不是啥正经八百的钱。落凤坡那谁家的闺女,听说前一段时间回来了,天天让先生给她打青霉素针,我琢磨着就是挣那钱挣身上病了。”/p
“唉,咱们这个地方背,还不觉得。外面的人都咋说了?向钱看!这个钱不是前后的前,是咱们花的钱。”有人这样叹了一声说,“有人说外面的人情也变得比以前薄了,都顾着钱呢。”/p
猫春爹听着老少爷们儿们的这些话,一直没有言语插话,外面的世道儿,猫春他大哥回来的时候也说过不少。通过猫春他哥的说叨,自己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自己不大相信会是那样。不管咋的往钱看吧,这人挣钱咋的也得顾着脸面吧,这人跟人之间的情分总不会因为钱而淡了吧。今儿狗比二大爷这么一说,看样子外面的世道儿是真的变了,就连草庙这个屁大的县城,也有了不要脸的营生,更不用说外面大地方了。忽地他想到了牛二筢子的大儿子望春,这小子这些年就在外面跑了,说不准在外面也会学坏了,小米以后嫁给他,会不会吃他的亏?要真的是这样的话,自己就是磕一个头放俩屁,行好没有作恶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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