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喝酒。”桌子上的人见癞包爹把老拐说得跟晒干了的秋茄子似的,慌忙着喊着癞包爹喝酒,这样就能让老拐多少还能挂着点儿脸面。
癞包爹转回头,端起了人们又给满上的酒盅子。
“今儿呢,其它的啥事儿也没有,就是来给二筢子他们家贺喜喝酒的。就算是有其它的啥事儿,那也得等这顿酒喝完了,这顿饭吃完了,走出二筢子他们家的院子再说。”跟牛二筢子同宗的牛大棒子端着酒盅子从板凳上站起来,向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举着酒盅子,话里带着刺儿似的说,“二筢子他们家今儿是大喜事儿,不是办着酒席让老少爷们儿们聚到一块儿斗嘴置气儿的。不管是谁跟谁,哪怕你们中间有着多大的冤仇,今儿在这个院儿里都没有。走出这个院子,你们就是打得头跟烂西瓜似的,没人管得着!”
“牛大棒子,你这话说得,谁跟谁有冤?谁跟谁有仇?本来没有的事儿,你喝了两盅子酒,就说这戳火惹怒的酒话呀?”旁边桌子上的牛二猛子给牛大棒子的话说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了,他腾地从板凳上站起来,手一指牛大棒子,说,“就让你自己说说,整个村子里都是姓牛的本家,谁跟谁有冤仇!刚才癞包娘跟老拐女人呛两句嘴就是有冤仇了?你这不是戳捣着让他们两家往大了动火儿吗?”
牛大棒子给牛二猛子这样几句抢白,心里腾地一股子火气顶上了脑门子。他用手一指牛二猛子,瞪着两眼问:“你啥意思?”
“啥意思,看你不会说话!”牛二猛子毫不让步儿地向牛大棒子瞪着眼,他本来就酒上脸,这会儿整个脸色又给肚肠子里冲上来的火气一撞,红得都透出紫色来了。
老少爷们儿们见两个人呛上了火儿,慌忙着都从板凳上站起来,纷纷劝着这两家伙。这两个家伙,在卧牛岗子谁家不知道,牛大棒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青,牛二猛子又是拐不了弯儿的犟驴鸟。这两个家伙要是碰头惹事儿了,那可不是啥子小事儿。小时候这两个家伙因为一个知了子打了一架,当时没分个胜败。打那之后,两个人不见面就算,一见面就是一个打,从七、八岁一直打到了十六、七,这场持久战因为年龄大了,最终没分个胜败就不打了。但是,他们的架是不打了,因为没有啥子停战协议的管束,他们之间的战争还是随时有可能重新爆发起来。如果他们之间的“二战”爆发了,就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你揍他一拳他踢你一脚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一直担心着他们两个之间千万别发生“二战”,担心了二十多年,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老少爷们儿们悬着的心也就慢慢地落了地儿了。但是,老少爷们儿们谁也没有想到今儿他们两个又发生了这样的摩擦,如果不及时平息他们的摩擦,他们之间的“二战”就会在今儿爆发了。然而,对于这两个似乎脑子里都有点儿缺根弦儿似的家伙来说,老少爷们儿们的劝说也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牛大棒子把手里的酒盅子往地上一摔,立胳膊挽袖子地就往牛二猛子面前冲。旁边的几个人见他这样风风火火的劲头儿,慌忙着拽住他的两只胳膊。
牛二猛子见牛大棒子要往自己这边冲,倒显得不慌不忙的。他抄起一条板凳,把板凳往地上一竖,扑哧一脚跺断了一条板凳腿,手里的板凳一扔,弯腰抓起了那条板凳腿。
老少爷们儿们一见牛二猛子手里抄起了家伙儿,一下子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了,这一板凳腿下去,就算是牛大棒子头皮再硬,也给夯成个烂西瓜。形势的紧急让老少爷们儿们不由得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儿一个地紧紧地抱着了这两个家伙。
牛二筢子这个时候站在这两拨儿人中间板着脸色说话了:“你们两个想咋?想搅了我们家今儿这个喜气?行啊,我陪着你们两个。”
牛二筢子的声音不大,但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都消停了。
“你们两个真有能耐了!”牛二筢子看了看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然后看了看两拨儿抱住这两个家伙的老少爷们儿们,说,“把他们两个放开了,你们都到桌子上去,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菜的吃菜,我跟老少爷们儿们一块儿坐在这儿看着他们两个今儿把我们家的喜气给搅和了。”
老少爷们儿们依着牛二筢子的话把这两个家伙松开了,牛大棒子再也没有刚才那个劲头儿向牛二猛子冲了,牛二猛子也把手里的板凳腿给扔了,两个人家伙像给热水烫了的干菜叶子似的,在牛二筢子面前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牛二筢子在这个村子里并算不上啥子人头,只不过村子里眼下没有比他富足的人家。前些年,村子说话嘴算话的是牛大锤,因为在河工上打砂礓大锤抡得很出名,当时的公社书记就给他送了这个绰号,他也就有了牛大锤的称呼。牛大锤得到了公社书记的赏识,河工上回来就进了大队领导班子。说是进了大队领导班子,其实就是给大队书记那几个人跑个腿儿干点儿杂活儿,大队有个啥子村干部会议,他就颠着两腿挨个村子下通知。虽说是这样一个差事,可在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眼里,那就是一个官儿了。谁家要是再有个啥事儿,就跑过去跟他牛大锤商量着该咋的咋的。这样,一来二去,牛大锤就成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头了。牛大锤在大队里跑腿跑了很多年,也没把自己跑出啥子风光来,后来,上面有了啥子文件,牛大锤自己也不明不白地再也不能给大队领导班子跑腿了。但是,他在老少爷们儿们心里那个人头的位置还依旧坐着。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了,好像老少爷们儿们都开始为自己忙乎了,啥子人头不人头的,也就不像以前那样看得重了。土地承包到户几年之后,牛二筢子的日子渐渐地在这个村子里出头儿,虽说老少爷们儿们还习惯性地把牛大锤说成是村子里的人头,但心里已经开始着把牛二筢子看得重了。今儿牛二筢子几句话把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给治得蔫吧了,也并不是因为牛二筢子现在是村子里最日子最富足的原因,就他们两个几十年都改不了的德性,别说牛二筢子是村子里最富足的人,就算是牛二筢子是整个乡镇最富足的人家,他们两个照样不尿他牛二筢子那一壶。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都很听牛二筢子的话,这要扯到牛二筢子已经死去多年的娘那儿了。牛大棒子和牛二筢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没奶吃,先后吃了牛二筢子他娘的奶好几年,这个情分大了去了。尽管牛大棒子有些愣头青,尽管牛二猛子有些犟驴鸟,但他们都记住了这个情分,要不然的话,今儿两个的“二战”谁也阻挡不住了。
不少的老少爷们儿们见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两个家伙在牛二筢子面前这样服帖,心里都很纳闷儿,这两个家伙都跟犟驴似的,村子里的老少爷们儿们服过谁呀,咋的在牛二筢子脸面前儿就这样没脾气了?年纪大一些的老少爷们儿们有知道这中间的来来去去,倒觉不出啥子稀奇来,那些年纪小一些的老少爷们儿们,就云里雾里不知道咋的一回事儿了。
牛二筢子来回瞅了瞅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们两个呀,都半辈子的人了,啥时候能懂事儿呀!按辈分来说,咱们几个是差了辈分的人。可咱们都是吃着我娘的奶活命的,在我心里,咱们都是亲兄弟一样的情分。可你们两个倒好,打自小就干架儿,一干就是十来年。后来长大了,都懂事儿了,架儿不打了,我还以为以后再也不会打了呢。今儿倒好,我这儿大喜的日子,别人没咋的,你们两个倒给我搅和扒台子来了。成啊,你们两个不是有能耐吗?那就接着给我搅和呀,我跟老少爷们儿们一起看着,看你们两个咋的把我今儿这个台子给扒了。”
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低着头互相瞄了两眼,谁也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呀,今儿我也不是向你们卖啥情分。今儿你们两个这事儿做得让人觉得心疼了。”牛二筢子见两个人不言语了,叹着出了一口长气。
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似乎才明白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两个人咋的会在牛二筢子面前这样服帖,纷纷都摇着头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接着喝他们的酒吃他们的菜。
“你们两个也回去喝酒吃菜吧!”牛二筢子摇了摇头,向牛大棒子和牛二猛子说了一句。说完,他刚要转身去安持别的事儿,几个孩子叫嚷着从院子外面冲进来,向他告知着说外面有人找他和望春。他不由得心里一惊,这个会是谁呀?贺喜总该进来喝盅子酒吧?咋的还招呼着要自己和望春去村子外面呢?
老少爷们儿们听见孩子们的叫嚷,心里也都是一个愣怔,不由得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酒盅子,瞅着牛二筢子很迷糊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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