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他爹,琢磨啥子呢?”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回头瞅着堂屋当门儿发愣,喊了一声问,“这个时候你犯啥癔症呀!”
牛二筢子听见望春娘的招呼,忙回过头来,看着望春娘说:“没琢磨啥子。”
“这个时候你去送亲的那一桌瞅瞅吧,招呼着那些陪送亲的人要把送亲的给陪好了,别让人家过后说咱们家的长短。” 望春娘看着牛二筢子说。
牛二筢子听女人这么一说,倒觉得是该去送亲的那一桌上看看了,打一大早到这个时候,这个院子里一直也没咋的消停过,老拐女人跟癞包爹,接着又是大棒子和二猛子,这又是牛老歪,这一波儿接着一波儿,一直也没得闲去送亲的那桌上看看。他向大灶上安持了一声不能节省着用菜,要让老少爷们儿们吃到嘴里东西,然后就出了院子西东院儿里去了。
望春娘见牛二筢子去了西院儿,放心似的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挨着牛二筢子家这个院子西面的一层院里,两路排开六张大方桌,黄庄子过来的二十几口人相挨着坐了三桌,其它三桌坐的是牛二筢子他们家的亲戚。堂屋当门儿还摆着一桌,迎门而坐的是黄庄子小米那个远门子叔,桌子左右和靠门的这边坐着牛二筢子安排的能吃能喝又能说的人物,相陪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喝这顿酒吃这顿饭。
牛二筢子先是在院子里围着六张桌子转了一圈儿,挨着桌子劝说几句多喝多吃的话,然后就奔着堂屋过来了。
这张桌子上的人见牛二筢子过来了,纷纷起身跟牛二筢子说着些客套的话。
小米的远门子叔也从板凳上站起身,向牛二筢子一笑,说:“孩子的事儿你多操心了!”
“该的!”牛二筢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笑着说,“你坐吧,以后都是亲戚了,不用这么客气着。”
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并没有马上就坐下去,而是站在那儿一直向牛二筢子笑着,说:“这没有啥子客气的,都是自家人了,也用不着客气。自家人要是一客气,就显得别扭了。”
牛二筢子给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的这几句话说得抬手挠了挠没有几根毛的头皮,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点着头说:“是,是,是。”
“刚才我还在跟这几个老少爷们儿们说,待会儿找你说几句话。这个时候你过来了,也就在这个场儿跟你说吧。小米这闺女年龄小,有时候也不知道桌高凳低的,嫁过来了,以后你们也要多担待点儿。话又说回来了,也不能因为她年龄小就宠着她,该说叨的地方,你们还是要说叨。”小米这个远门子叔按着人们常有的套路说着这些话,“以后她就是你们老牛家的人了,三乡五邻的,十里八村的,谁都知道你们老牛家的名声,我们黄庄子把这闺女交给你们老牛家,都很放心。”
牛二筢子看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点着头说;“小米的好名声我们这边也早有听说,能娶她做我们家的儿媳妇,是望春那孩子的福气,也是我们老牛家的福气。”
桌子四周围陪着小米这个远门子叔的老少爷们儿们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没有坐下,也都杵在那儿听着他和牛二筢子说话。小米这个远门子叔似乎觉出了这样让这些老少爷们儿们陪自己站着不大合适了,忙招呼着要老少爷们儿们都坐。
“都坐下吧。”牛二筢子随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让着要老少爷们儿们都坐了下来,然后从桌子上端起一杯酒,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说:“咱们现在也算是亲家公了,平时我也不喝酒,今儿我就破个例,敬上亲家公一杯酒。这杯酒呢,一来感谢你们黄庄子给我们老牛家养了这么一个有着好名声的儿媳妇,二来也感谢你这个亲家公把我们老牛家的这个儿媳妇给送来了。”说着他把手中的酒盅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一亮,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就把酒盅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龇牙咧嘴地把喝空了的酒盅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又亮了亮,“我这就先干为敬了。”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也端起了一盅子酒,又从板凳上站起身,向牛二筢子说:“平时我不喝酒,也不会喝酒。今儿是咱们两边的大喜日子,也破个例喝上这一盅子。这盅子酒我也不知道有些啥子说道儿,就是有啥子说道儿,都在这酒里了吧。”说着他仿着牛二筢子的样子把酒盅子向牛二筢子亮了亮,然后一仰脖子。他这一仰脖子,可没有牛二筢子把酒喝得那么利亮。他仰着脖子,两眼挤成了疙瘩,嘴巴撮得像鸡屁股眼儿似的,一盅子酒吸了老半天,才算勉强喝了干净。
桌子上的老少爷们儿们瞅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像喝毒药似的把这盅子酒喝下去了,心里倒真的相信了他不会喝酒,只是他们不明白,这送亲一般都是那些能吃能喝能说能扇乎的人物的差使,小米他们家咋的会找这样一个没有酒场儿的人来送亲呢?这可是破了送亲酒桌上的常例了。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把喝空了的酒盅子也向牛二筢子亮了亮,然后往桌子上一放,两只手交替着抹了抹嘴圈子,龇牙咧嘴地吸溜了一口气,又坐回到了板凳上。
“夹点儿菜,夹点儿菜!”牛二筢子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喝这盅子酒真的很受罪,忙劝着要他夹菜压压酒。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依着牛二筢子的话夹了两筷子菜放到嘴里,咽下这两口菜,他才觉得嘴里没有酒的辣味儿了但是,肚子里这个时候像点起了一堆火似的热烘。
“不能喝酒就多吃菜吧。”牛二筢子向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说,“都是一家人了,也别作假。酒不能喝,这菜咱得吃好了。”
“不作假。”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忙向牛二筢子说,“都是一家人了,作啥子假呀?”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里黄庄子过来的二十几个人起席了。牛二筢子向陪着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的老少爷们儿们交代了几句,就连忙出了屋子,向黄庄子的这二十几个人说些客套的话儿,然后一嘟噜子鞭炮就把他们送走了。
黄庄子这些抬嫁妆的人走了,牛二筢子的心里也忽地轻快了不少。他瞅了瞅这些人坐过的桌子,还好,不像有的人家娶媳妇是过来的那些人一样,挤着两眼糟蹋东家的东西,吃不完的菜他就给你放几个烟屁股进去,喝不完的酒他给你倒得满地都是。黄庄子这些人倒还实诚规矩,吃不完的菜归吃不完的菜,喝不完的酒是喝不完的酒,没啥子糟蹋。不过,他咋的也不会想到,这些都是他今儿娶进来的儿媳妇昨个晚上再三的安持。
很快就有人过来把这些剩菜折进了一个大斗盆里,擦桌子抹板凳地准备着让下一轮的客人上桌。
黄庄子的人走后不久,第一轮客人也全都起席了。牛二筢子慌得像播种的耧蛋似的又是送客又是安排第二轮的客人。这些刚忙出个鼻子眼儿来,望夏开着手扶拖拉机突突嗒嗒地回来了。牛二筢子慌忙着迎着望夏奔了过去,着急地问牛老歪咋的了。
“事儿倒没啥事了,我知道家里忙,就先回来了,让望秋在医院伺候着他打吊针呢。” 望夏把手扶拖拉机熄了火儿,一蹦就从手扶拖拉机上下来了,向牛二筢子说,“医生说他是酒精病来着?反正他是不能喝酒,一喝酒就会那样。医生还说亏得他喝得不多,要是多了,命就没了。”
牛二筢子一听牛老歪没啥大事儿了,一手扑腾扑腾捶了几下胸口子,伸着脖子舒舒坦坦地出了一口长气。然会吩咐着望夏替下来牛二猛子,让牛二猛子歇上一阵儿。
望夏从牛二猛子手里接过那个托盘,鼓着嘴巴瞅着旁边的望春瞪了一眼。
牛二筢子一惊,望夏这是咋的了?咋的一进门就瞪着望春翻白眼儿呢?这中间望夏听到望春的啥子风声儿了?要不,望夏也不会这样平白无故地瞪着望春翻白眼儿呀?
望春也给望夏的白眼儿瞪得迷糊了,这望夏是咋的了?咋的会瞪着自己翻白眼儿呢?自己回家这些天也没做出啥子事儿来呀?自己在外面的那些事儿,隔着上千里路,也不可能传到他望夏的耳朵里去呀?再说了,自己回来之后,外面的那些事儿谁也不曾说过,他绝对不会知道。那他今儿又为着啥子呢?
牛二筢子琢磨了半天望夏对望春翻的那个白眼,还是没能琢磨出啥子道道儿来。这件事儿等四轮酒席都散了,客人也都走完了,自己得好好问一问望夏。
牛二筢子没能琢磨出望夏对望春翻的那个白眼儿,望春也一样琢磨不出啥子名堂。随他便吧,不管他是听到了啥儿,还是别的啥子原因,他爱咋地翻白眼儿就咋的翻白眼儿吧,反正自己出了正月就要走了,在家也呆不长时间。望春想到这儿,心里倒没啥事儿了。
望夏来回在院子里忙着,还不时地跟客人说几句客套的话儿,像是再也没有看见望春一样的轻快。
望春有了那样的一个想法儿,心里也没事儿一样。
牛二筢子来回瞅着自己的这两个儿子,两个眉头拧成的疙瘩再也散不开了。
牛望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爹和望春在想些什么了,在东西两个院子里不停地忙来忙去。
东西两院子里的客人倒没有注意到牛二筢子和牛望春的心思,只瞅见面前满桌子的大鱼大肉,只瞅见桌子上的酒壶和酒盅子。
牛二筢子见有了望春来回在两个院子里忙活,心里多少要比刚才轻快了些。虽说他心里还在迷糊着望夏对望春的那个白眼儿,但是,这个时候人来客去的应酬他省事儿多了。
客人们一轮儿吃过又换上了一轮儿,眼看着就要晌午顶儿上了,四轮儿宴席才算散了。俗话说——客去主家安。客人稀稀落落地去了,整个院子里也渐渐地显得宽敞了,但是,一股子说不明白的空落落的滋味儿让牛二筢子看着冷清不少的院子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人哪,说不明白是咋的一回事儿,有一院子的亲戚邻居在,不光是这个院子里显得热闹喜庆,整个心里也觉得热闹,觉得踏实。这亲戚邻居慢慢地去了,咋的就会觉出空落来?
“都弄点儿吃的吧,打一大早到这个时候,都忙了半天了,还都没吃上一口呢。”牛二筢子的女人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来回瞅着院子里自家的几口人和帮忙的几个邻居说,“想着说也都该饿得不轻了。”
“半晌的时候觉得饿,这个时候倒不觉得了。”西院过来帮着烧火的望春二婶子笑了一下说,“可能是给饿大劲儿了。”
“爹,娘,我先吃点儿垫垫,得紧赶着给望秋送点儿饭去。” 望夏把收回来的空盘子往那个洗碗的大斗盆里一放,抬头看了看爹和娘,说,“望秋打一大早也没吃东西呢,这个时候他也该饿得够呛了。两边院子里的桌子板凳啥的先别动,等我回来再收拾着给人家送去。”
牛二筢子听了望夏的话,抬头看了看望夏,又转头看了看望春,难怪老古语话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呢。这望春、望夏和望秋他们哥儿仨,都是自己的种,都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哥儿仨还真不一样。他向望夏点了点头,示意望夏赶紧吃点儿垫吧垫吧。
望夏见爹允了,从灶房里抓出两个馍馍来,三口两口就咽下去了一个。可能是他吃得太急了,噎得他脖子抻着,喉咙管子里压着气儿四处找水喝。
“看,把孩子噎着了吧。” 望春娘见望夏给噎着了,回头看了一眼牛二筢子,抱怨似的说,“孩子一大早到现在没吃上一口,你还催着要他赶紧吃点儿垫吧垫吧。他得了你这话,还恨不得把头拔下来往喉咙管子里塞东西?他是啥样的一个性子你还不知道?”
牛二筢子转头瞅了一眼望春娘,刚要开口向望春娘说啥子,几个陪着小米那个远门子叔吃饭的老少爷们儿们这个时候陪着小米那个远门子叔进了院子。牛二筢子一见送亲的过来了,马上喜笑着迎了上去,寒暄着吃饱喝好的话。
“这不是她叔说了,客人都去了,他过来跟侄女儿说句话。”一个陪着小米这个远门子叔过来的人向牛二筢子笑着说,“今儿你们让俺们几个陪着她叔吃饭,也不知道是不是陪得好了,让他喝酒,他也不喝酒,让他吃饭吧,也不知道他是作假儿了还是咋的,吃得也不多。”
“今儿他作假儿就饿他了。”牛二筢子笑着向小买卖的这个远门子叔说,“到自己家里再作假儿,那就有点儿外道了。”
“哪儿能作假儿!”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回着牛二筢子和几个陪着他的人,笑着说,“今儿来到咱们自己家了,咋的也不能外道!今儿我把侄女儿送给你们老牛家了,我这过来再安持她几句,以后在你们老牛家要好好过日子。”
“进去吧。”牛二筢子笑着说,“你们爷儿俩说说话儿。”
小米的这个远门子叔向牛二筢子点了一下头,回头看了看陪着他过来的几个人一笑,抬腿就进了堂屋。
堂屋里还有几个在和小米闹哄的老小见小米这个远门子叔进了屋子,都很规矩似的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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