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悦来客栈二楼有一扇窗户打开着。
窗户旁侧倚着一个人。
他闭着双眼,两臂环抱于胸前。
他的身上仍穿着昨日的白衫,他的后背仍背着昨日的黑匣。
他就这样在窗边站了一晚,一动也未动。
他是肖徐行。
他缓缓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他向窗外眺去,远处正是西湖。
也是他今日与金良玉约定的地方。
肖徐行走到楼下。
客栈大门大开,但昨晚那个瞎眼老婆子却不在了。
不止她不在,整个客栈里除了肖徐行以外其他人都不在。
既然人都不在这里,那么他在这里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出了门。
今日的咏芳街与昨日大不一样。
或说是昨日的咏芳街与往日大不一样。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条人头攒动的咏芳街上有无数商肆。
但肖徐行要找的东西不在任何这其中的任何商肆中。
那样东西只在一家酒楼中才有。
是的,他要去一家酒楼,一家很大的酒楼。
而那家很大的酒楼也不在咏芳街上。
半个时辰后,肖徐行向西走过了三条街,七条巷,找到了那家酒楼。
这酒楼确实很大,有普通酒楼两倍之大。
朱红窗,黑瓦顶,酒旗迎风展,酒客如江潮。
它的正门之上悬着一个牌子,赫然写道“好喜楼”三字。
好喜楼,这是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它的生意也同样喜庆的很。
肖徐行进去了。
酒楼里的人比酒楼外的人都还要多。
这毕竟是一家很大的酒楼。
肖徐行方踏进酒楼,便有一小厮迎面而来。
小厮笑脸盈盈很是热情。
甚至比昨晚的瞎眼老婆子还要热情。
可他虽然很热情,但脸上却还挂着一丝歉意。
他对肖徐行说道:“真对不住客官,我们这里的位子已经满了,还请你到其他地方去罢……”
是的,这里的人的确很多。
虽然现在只是上午,但人也很多。
这毕竟是一家很大的酒楼。
肖徐行道:“我不想到其他地方去。我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这里,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小厮道:“可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空着的椅子,也没有空着的桌子了。”
肖徐行道:“如果没有椅子,那我就不坐椅子。如果没有桌子,那我就不用桌子。”
小厮狐疑道:“但是如果不坐椅子、不用桌子,要怎么吃饭呢?”
肖徐行道:“所以我并不是来吃饭的。”
小厮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肖徐行道:“我是来买酒的。”
小厮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客官是来买酒的,我们这里的好酒有眉寿酒、洪福酒、清风酒和流霞酒,敢问客官要买哪种酒?”
肖徐行摇了摇头,道:“我既不要眉寿洪福,也不要清风流霞。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小厮道:“这些已经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酒了,没有更好的了……”
肖徐行道:“不,你们有。”
小厮道:“有什么?”
肖徐行道:“有‘好喜红’。”
他此言一出,那个小厮顿时倒吸一口气,缓缓道:“好喜红,我们这里确实有。”
肖徐行道:“是的,不仅如此,全杭州也只有你们这里有。而且好喜红还是江南仅次于金风桂子的好酒。”
小厮道:“客官说的都不错,但是……”
肖徐行道:“但是你却对我说你们这里没有。”
小厮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只所以说没有,是因为我不想客官死。”
肖徐行不解道:“难道这好喜红也会像金风桂子一样招人抢夺?”
小厮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好喜红的酒性太凶,好酒之人如果一日之内饮下超过一壶,则必死无疑!”
肖徐行道:“那太好了,我要的就是一壶这种酒。”
小厮道:“难道客官不想活了?”
肖徐行道:“不,是我没有钱买第二壶。”
“这……”
那个小厮眉头紧皱,只是一直向酒楼里面张望着。
他忽而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客官与掌柜说罢。”
说罢,他便走开了,也不待肖徐行细问。
肖徐行苦笑,只得去向掌柜要酒。
在钱柜后有一人,
他身板细瘦,此时正低头打着算盘。
他手中的算盘打得飞快,打得啪啪作响。
而他的头从没抬起过,他的眼也好像从没闭上过。
肖徐行上前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掌柜么?”
那人不答话,仍是自顾地打着算盘。
肖徐行又问:“这里是否有好喜红?”
那人依然不答话,他头上似乎没有耳朵,只有眼睛和眼睛里的算盘。
肖徐行再问:“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算盘终于不响了。
那人长舒一口气,将算盘挪到一旁,又抄出一本账册在上面写上了两笔,这才抬起头看了眼肖徐行。
他缓缓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废话。”
肖徐行不解道:“为什么都是废话?”
那人道:“这里只有我一个打算盘的,自然我就是这里的掌柜;而这里名叫好喜楼,自然有好喜红。”
肖徐行颔首而笑,道:“是的,这样看来我说的的确都是废话。”
掌柜道:“你如果还想说废话,就请你离开好喜楼。你如果是想要好喜红,也请你离开好喜楼。”
肖徐行怔住,大惑不解,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不肯卖给我好喜红?”
掌柜道:“不是我不肯卖给你好喜红,是你在今日不可能买到好喜红。”
肖徐行道:“为什么在今日不可能买到好喜红,难道买壶酒也要先看黄历再出门么? ”
掌柜道:“如果你昨天来买,可以买到。明天来买,也可以买到。但就是今天来买,你绝对买不到。”
肖徐行道:“今日与往日有什么区别?”
掌柜道:“区别就是今日的好喜红已经卖完了。”
肖徐行道:“卖完了?难道好喜红也和金风桂子一样一年只能酿很少么?”
掌柜道:“好喜红并没有金风桂子那样名贵,只是此酒酒性过于凶猛,今年已经有七人醉酒而死。所以好喜楼每日仅卖两壶好喜红,多一壶也不卖。”
肖徐行道:“你说我今日绝对买不到,是不是今日的这两壶好喜红已经都卖掉了?”
掌柜点头。
见他此状,肖徐行黯然失落,但随即又自嘲地一笑,喃喃道:“这或许是报应罢,昨日我买光了别人的酒,今日便有人买光了我的酒,只是这报应未免来的太快了些……”
掌柜听不清他的自言自语,又抄过算盘打了起来。
肖徐行听见算珠啪啪作响,回过神来,复又向掌柜问道:“不知掌柜可还记得那些买下好喜红的都是些什么人?”
掌柜道:“记得,每个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肖徐行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掌柜道:“没有他们,只有他。”
肖徐行道:“只有一个人买?”
掌柜道:“只有一个人买。”
肖徐行道:“那人什么模样?”
掌柜道:“叫花子什么模样他就什么模样。”
肖徐行道:“他是个叫花子?”
掌柜道:“除了叫花子外还有谁愿意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的模样?”
肖徐行道:“可叫花子怎么会有钱买好喜红?”
掌柜道:“叫花子就不能是酒鬼么?只要是酒鬼,不管他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想买酒就一定有方法弄到钱。”
肖徐行点点头,道:“没错,是这个道理。那么请问那位酒鬼兄弟去了哪里?”
掌柜道:“你打听他的去向,该不会是想从他手里买下好喜红罢?”
肖徐行道:“我知道从一个酒鬼手里买下酒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这好喜红我今日必须买到。”
掌柜道:“难道明日再买不行么?”
肖徐行道:“不行,因为我今日要去见一个朋友。”
掌柜道:“好罢,如果能和朋友一起喝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肖徐行道:“是的,毕竟自斟自饮实在不是一件很痛苦得事。”
掌柜道:“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和朋友分喝两壶好喜红的话,你应该死不了。”
肖徐行大笑。
是的,朋友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不仅可以陪你喝酒,更可以救你的命。
另外如果你不幸喝酒喝死了自己,朋友还可以帮你收尸。
所以你如果真的是个聪明人,就绝对不要自己一个人喝酒,一定要与你的朋友一起。
这样的话,即使是两人一起醉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肖徐行道:“敢问那叫花子去了哪里?”
掌柜道:“他那里也没去,仍在我这好喜楼里。”
掌柜眼神飘向大堂一个角落,在那里果然有一个叫花子。
肖徐行道了声多谢,抬起脚来欲要上前,但却复又落下。
掌柜看着他不言不语立在原地,不明所以,问道:“人就在那里,酒也在那里,你不去那里,为什么停在这里?”
肖徐行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掌柜心里疑心大起,追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不起叫花子,拉不下脸面去向他讨酒罢?”
肖徐行摇摇头,道:“叫花子能买到了我没能买到的酒,我如果看不起他的话,岂不是连我自己也看不起?”
掌柜道:“既然如此,你究竟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肖徐行道:“请问掌柜,好喜红在你这里卖多少钱?”
掌柜道:“好喜红虽然没有金风桂子名贵,但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酒,一百两一壶,一个子我也从未少算过。”
肖徐行道:“在你这里都要一百两一壶,你觉得那个酒鬼叫花子会卖我多少钱?”
掌柜道:“对于叫花子来说,赚一两也是赚的。”
肖徐行道:“不,他虽然是个叫花子,但在此之上他更是一个酒鬼。而银子与酒对于酒鬼来说孰轻孰重,掌柜应该比我更清楚。”
掌柜嗤笑道:“世上就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你如果真的想要好喜红,便把价抬高些。”
肖徐行道:“这正是我发愁的地方,毕竟我身上根本没有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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