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除夕夜幕方起,京城便已是灯火通明,朦朦胧胧的淡青色天空下,家家户户门口都挂上了大红灯笼,点亮了一片,街衢巷陌热闹非凡。街角的小乞丐再不必畏惧其余年长乞丐的威压,可以接过那一碗厚厚清粥,他仰面看着那肚子高高隆起的贵夫人道:“夫人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呀?”
“你要记住,我可不是觉得你可怜哦。”怀着孕跑了两大圈儿的元黛早已发福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低着头,两层双下巴合着原来本来的下巴一共三层,显得富态的不行,她笑着摸摸小乞丐的脑袋:“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而已。”
“唔,”小乞丐想了想:“那您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给我呀?我好几天抢不到吃的了,要饿死啦,每天一碗其实就好……”
“不可以哦,”元黛道:“你记住,乞丐这个群体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消失的,如果我定期给吃的,自然而然就会有懒惰之情产生并且壮大,乞丐还会过多,并且一朝不给予,反而还会被骂,让他们都觉得施舍是天经地义了,所以我不会如此,不过你还小——欸?我瞧着羽禾手底下缺个徒弟,这孩子好像根骨还不错,领回去看看吧?要不行,去厨房里打下手也可以啊,你看怎么样?”她后边一系列话问的却是身后护着她肚子的男人。
子书岚卿温和一笑:“你定,你说了算。”
元黛点点头,拉着小乞丐的手:“跟我回去可好?”见小乞丐点头,想是听懂了,元黛笑了笑:“人,要靠自己,要自食其力才行……”
有风拂过,泠泠言语散落在风里。
雪压京城,瑞雪兆丰年,不过一会儿功夫京城便已处处尽是厚厚的雪白一片,马车缓缓轻启,车辙压过,留下两道长长的印记。
晚宴开始的很早,明显是来不及了,于是,在子书岚卿的逼迫下,元黛在晃动的车厢里草草寥寥吃了一顿。
“不能饿着我儿子,也不能饿着你。”子书岚卿这样说。
然后元黛纠正:“是女儿!不许有错误的暗示!”
外面坐在车辕上的知宣扶额:“……”
宴席是男女分席的,但是元黛有特权,可以跟着子书岚卿坐在一块儿,美其名曰照顾幼帝。但既然说了是照顾,就得坐在幼帝身边,于是,没一会儿幼帝就打了七八个呵欠:“姨姨,我困了,能不能回去,回去好不好嘛~”
“你累啦?”元黛偏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可是还是不行哦,要守岁,现在还早,还没有过子时呢。”
幼帝手撑着椅子晃了晃身子,撅着嘴嘟囔:“可是我好累啊……”他鼓了鼓嘴:“母后也不陪我。”
“唔,因为太后娘娘要在女眷的厅里呀,所以不能来这里。”
幼帝歪着脑袋道:“那姨姨也是女眷,姨姨为什么可以来这里?”
“因为姨姨不用主持女眷厅的一应事务呀~娘娘不一样,位置越高承担的越多,你能明白吗?”
看着幼帝懵懂的眼神,元黛叹了口气:“你可能只有长大才能懂了……你现在只消知道,娘娘很爱你,而她也必须主持好这一切,让你坐好这个位置,才能平平安安长大,她不能陪你,也是一种爱啊……”
真是人怀了孩子,母爱也爆棚。
幼帝仔细认真用心想了想,忽然,他点了点头。
是啊,幼帝已经八岁了,但也就八岁而已,想想,寻常人家八岁的孩子不过初初上学堂吧……
正感慨着呢,然而很快,当她的大儿子子书蒲杉和二儿子子书蒲海跑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忽然变身泼妇,孩子这东西,还是不是自己的看着顺心!
归府后天已微明,本以为在车上会睡着,却不想越晚越精神,现在已然不想睡觉。
雪已停,王府门外,雪的洁白与那偶露出来的门的朱红相互映衬着,正如同那雪地中一簇一簇盛开的片片红梅。花园里搭了临时的桌子,府里上下的仆从聚了一块儿写新春对联。上下服侍的见着主子回来,迎接、贺喜之余,也邀了自家主子一起书写对联。虽有了子书岚卿的参与,这项活动一定会拘束得多,但是能亲眼一睹其创作作品,那份殊荣在,就算拘束了些又何妨。
但是,子书岚卿却并不太愿意。不是因为累,他一贯对赴宴一类繁杂事务习以为常,但他很清楚,有自己在,这场难得的好好的活动便立马没了热闹样子,自己何必去搅和一通。他淡淡看了一眼,紧了紧肩上的披风,道:“你们写吧,我只看着就是。”他果真只是负手,立于百余步约三引之外的长廊处,远远的看着。
跟着这么些年,底下人们真的是瞧也合该瞧会了,一副对联,想着也不算太难,但真正念了给他们主子听了,却连置评都得不到。元黛撅了撅嘴道:“你可真是没趣。”子书岚卿冷冷瞥了一眼元黛。“哼,我也来写一个。”
她提笔:晚风若霖寒意少,遥见花影闹新春。万物复苏。
“还行吧。”又是鬼影一般的、来到又离去。
元黛抱胸:“还、行、吧?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
“喂!统共就仨字儿,就没了?您女儿也不同意啊?”
子书岚卿立马认真的思忖起来,半刻后道:“我不觉得这样,呃,硬凑上平仄的两个句子,值得我如何品评。再则……这横批的四个字,按理来说,合该总角幼童写出来……不,既然是女儿要求,嗯,挺好的。”
“……”看了他半晌,元黛忽然屈膝行了个平常礼:“翊王殿下慢慢赏景赏月,夜深了,妾身先行告退了。”
见她愤愤然快步离去的背影,子书岚卿不禁笑开了,哎,他本就不是来赏什么景什么月的……不过为赏人。现下人走了,不追吗?
才给人甩过脸子,却定还要去贴?他不要面子的吗?真的是。
他转身,往书房去。背影消失,花园里忽然一下子炸开了锅,好不热闹。
但到了隐蔽处,并无人看见,他们好面子的主子殿下绕了好大一个圈儿,走去了夫人院子里。
东侧寝殿的殿门紧闭——噢,翊王殿下吃了个闭门羹哩。摇摇头,他走去西侧殿合衣睡下。
不让进又怎样,西侧殿的床和东侧殿的床就隔一堵墙而已。
但是他还是没太睡着,他承认,他想,想女儿……好吧,他就是想他女儿的娘亲了。
早朝毕归府,花园里写对联的桌子还未撤去,上铺一副应是新的对联,定是晨起后元黛重写的。心下好笑外加好奇,他走上前去瞧,字体依然清秀灵丽,既不是女儿家常用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也不是男儿阔气的楷书或行草——上联:飒飒风来拂面暖,下联:绵绵春意笼人间。横批:煦色韶光。
子书岚卿撇了撇嘴,满心嫌弃的嘟囔:“这回连押韵也没有了。”
元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来到了身后:“你女儿写的。”
子书岚卿顿时正色点头:“写的挺好。”
元黛挑了挑眉:“我看你是腻烦我了,眼里就剩孩子了,哼,也对,七年之痒。”说罢她径自收了对联进了房。
然后接下来的半天,元黛都再没理过他。子书岚卿很郁闷,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吗?他只能暗暗祈祷这样的状态别持续太久,因为他拉不下脸去,而元黛每次怀孕都十分烈脾气。叹了口气,女儿啊,你快点儿出来吧。
于是夜里刚睡下,他女儿就如他所愿,要出来了。可他又不满意了,怎么能晚上出来呢!也不体谅她娘亲生了一白天的气,要休息休息呢!
寝殿里,元黛已经累的完全没力气了,这么闹腾的孩子,从肚子里第一次胎动到生孩子这一阵子,就没让她妈舒服过一回!该不会又是个男孩儿吧?自己想要个闺女,咋就这么难呢!
一夜未眠,早朝一下,子书岚卿几乎是飞奔着回来,到了产房门口的时候他连门槛都忘了跨,一个跟头翻下去,而同一时刻,产房里爆发出了响亮的哭声。
比子书蒲杉和子书蒲海他们任何一个出生时都响亮。
转头一看——树荫下,蒲杉和蒲海两个已经你靠我我靠你的坐在树底下睡着了。
身后,幼帝小大人一样的一把折扇施施然扇着的走进来,他尽力压着眉眼间要溢出来的喜悦:“是朕的堂妹还是堂弟?”
子书岚卿笑着看着产房里粉色襁褓包裹着抱出来的孩子,笑的不亦乐乎:“自然是堂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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