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剑道

第618章 方宅新仇,唐门旧怨

    
    “轰嗡隆隆!”
    方七斗话语刚落,众人头顶忽地爆出一声炸雷。
    仿佛万千车辇驶过穹苍,轧破云团,迸开火电,将雷霆之怒、天地之威释放到了极点!
    唐小婵冷哼一声,面上露出满意之色。精钢小弩尚未撤回,便是飞起一脚、直直踹在方七斗心口,登时将打不还手的方七斗踹翻在地。接着她凤眸一转、望向已然登台的灵真禅师,双掌合十道:“有劳禅师,为我唐门弟子言证胜负!”
    灵真禅师单手合掌还礼罢,瞥了眼倒在雨里的方七斗,肃声昂首道:“本场擂决,唐门‘广寒仙子’唐小婵胜!”
    四方台下欢声雷动。虽有几声詈骂夹杂其间,但很快便被潮喧鼎沸似的喝彩声淹没。
    杨朝夕几人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只得眼睁睁瞧着那身段婀娜的唐小婵,徐徐步下栈道,犹如凯旋的鹧鸪。
    而已然爬起的方七斗,双膝长跪雨中,双手捧着复又断作两截的木簪、和晃得刺眼的金项圈,目光呆滞,不知所措。仿佛一尊麻木不仁的泥塑,突兀、凄然、形只影单。
    杨朝夕望着长轩下几张小人得志的嘴脸,群侠中喜形于色的面孔,以及辕门前表情漠然的英武军卫卒与香山寺武僧。第一次觉得原来大半江湖中人,竟是这般是非不分、面目可憎,甚至死有余辜!
    有意无意间,右臂忽而垂下。右手再探出时,便已多出八枚四方钉来。旋即双掌交错、一触即分,八枚四方钉分作两股,便要向群侠中最恣意猖狂的几人射去。
    就在这时,大校场外奔入一人,轻易便撕开众香山寺武僧组织的防线。场上众人不乏观风望势的高手,却无一人瞧得清来人衣着样貌。只看到一道乌青残影、非真非幻,几个折转便绕至唐小婵身前。不待她面露错愕,已出手如电、接连点在她周身数道要穴上。
    唐小婵连闷哼都不及发出,便凤眸一翻、软倒在地。被雨水全然浸湿的娇躯,躺在沙石铺就的大校场上,分外秀色可餐。四面围观的群侠中、多的是胆大包天之人,纷纷围拢上来,伺机便要揩油。
    然出手之人笑声森寒,竟是饱含无尽怒意。一手捏起唐小婵鹅颈,一手负在身后,睥睨之下、竟是无人胆敢近前。
    长轩下唐门大师姊王韫秀起身呵斥道:“哪里来的狂徒!非但挟制我唐门弟子,更悍然冲撞武林大会!‘南衙双鹰’何在?此等狂徒不除,如何叫天下英豪安心比武?!”
    “哼!唐门如何?武林大会又如何?!”
    出手之人袍服儒雅,凶神恶煞,眸光向王韫秀射去,“一群贱婢!胆敢掳我儿妇嫡孙,便该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夫挨个扭断!!”
    王韫秀望着垂头闭目的唐小婵,似咬断了脖颈的野鹿、被这人提在手中,已然死活未知。虽气得浑身发抖,一时却也无计可施。而领着两队英武军卫卒,携刀冲至近前“南衙双鹰”秦炎啸、秦炎彪二人,也只是将此人围了起来,却不敢有分毫的轻举妄动。王韫秀也紧随其后,与一众唐门弟子奔出长轩、汹汹赶来,终于瞧清楚了来人身份,心下一坠,色厉内荏道:
    “负心薄幸方梦得!果然是你!!当年你游历蜀中,曾与师姊唐媪约定三生、誓不相负。岂料不过短短数月,你便将师姊一身武技学去,尔后不辞而别。害得师姊终生未嫁,一直痴等!
    后来才听闻你在洛阳攀了高枝,娶了萧氏千金,更诞下一子、取名‘方七斗’。吾等同门师姊妹早便要来洛阳,剖了你心肝带回唐门。哼!若非蓟州之乱……你以为你躲得过唐门弟子的围杀么?!”
    方梦得面无惭色,声音浑厚,昂然又道:“王师妹!莫要颠倒黑背白!当年不过是老夫与唐媪大姊切磋武艺、互换绝技,岂有骗功之事?!至于三生之约,不过是你挑唆一干唐门弟子、造谣生事罢了!
    且老夫与发妻萧氏,本就是两家长辈缔结的婚约,怎地到你口里,便成了慕强攀附?至于‘不辞而别’,自是因兵祸猝起、战事不利,吾辈洛城游侠儿,自该以身许国,冲杀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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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呸!!”
    不待方梦得说完,王韫秀已然一口老痰啐出,满目鄙夷道,“凉薄便说凉薄,何必定要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方梦得,你既有负我唐门弟子在先,便莫怪我等今日不义!‘南衙双鹰’!还不速取此獠人头?!”
    “南衙双鹰”秦炎彪、秦炎啸闻言,只得将心一横,各自抽出横刀,摆出“斩夜刀法”的起手式来,便向方梦得挥斩而去。
    “谁敢妄动!此女必死!!”
    方梦得声如惊雷,登时震得周围众人耳穴嗡嗡作响。“南衙双鹰”秦氏兄弟的刀刃,被这吼喝之声一阵,均齐齐悬停下来。刀芒距离方梦得身体,亦不过二三尺距离。方梦得浑无惧色道,
    “呵呵!斩夜刀法……虽已渐入佳境,却未登堂入室。似这等糙劣刀法,也只能唬一唬二三流的高手罢了!”
    话语声落,掌影连绵荡出!时聚时散,若有若无,将两柄横刀裹卷,旋即便是几道“锵啷”声起。待近处众人定睛瞧去,那握在秦氏兄弟手中横刀,竟被一只肉掌撅作几段,掉落在湿漉漉的沙石间。
    “纷纭掌!”
    王韫秀又怒又恨、咬牙切齿道,“唐媪师姊的绝技,你也能厚颜使出!当真是恬不知耻!!”
    “哼!若论卑劣无耻,谁人及得上你唐门弟子?!”
    方梦得呛声驳道,一手提着的唐小婵、已似草人布偶般摇来晃去,瞧得好些游侠义愤填膺,却又敢怒而不敢言。方梦得瞥了眼唐小婵,才又冷冷瞪向王韫秀道,
    “此女前日便携众扰我方宅,险伤仆婢性命!老夫顾念昔日情分,才不与你唐门计较!岂料唐门今日变本加厉,竟敢以吾孙、儿妇性命相挟!若不教尔等长个记性,岂非叫江湖同道笑我方氏无人?!此女老夫带走,若要她活命,便带吾孙并儿妇来换罢!”
    方梦得说罢,忽地身子一矮,一足撑地、一腿横扫,竟在地上扫开一道圆圈。细碎沙石夹着雨水、四散射出,“噗噗噗噗”打在一众英武军卫卒并唐门弟子脸上身上,霎时间哀嚎四起。
    王韫秀自然识得这一记“威震八方”,乃是唐门腿法——踢山穿林腿中的杀招。自己尚且一知半解,门中精熟者更是寥寥,岂料却被一个外人拾得其中三昧,想想便叫人气短。此时见碎石水滴溅起之势,便知不可小觑,登时疾退数步、挥袖遮挡,很快缩至同门师弟师妹身后,才堪堪躲开了这一招攻袭。
    欣幸之余,抬脸再瞧时,却见方梦得早运起高妙身法,提着委顿绵软的唐小婵、奔出重围,往南面去了。
    王韫秀胸膛起伏、面色铁青,望着雨幕间飞快消失的两个黑点,只好重重一跺脚,喝令唐门弟子与“南衙双鹰”随她折回。
    胭脂谷、慕塔山、燕侠盟众人,俱是早便认出这位方掌柜来。当日在东篱茶肆中因衅聚斗,便是被方掌柜三招两式打服,乖乖将那十倍偿金奉上。今日又见他单枪匹马,力挫唐门并英武军众人,技惊四座,震烁群侠,各人皆不由地暗暗庆幸当日、不过是打坏了些物什,并未与这方掌柜结下什么深仇大恨。不然,只怕能不能出得那东篱茶肆、亦是难料之事……
    肖湛、仆固行德二人自不必多说,对这方掌柜一身本领,早便钦佩至极。
    杨朝夕脑海中却只回荡着一句“斩夜刀法虽渐入佳境、却未登堂入室,十分糙劣,只能唬住二三流高手”,心中不解的同时,却对那些江湖一流高手,愈发心驰神往起来。
    雨忽大忽小、摇摆不定,轨迹错综在一起,像一方铺天盖地的渔网或牢笼。
    方七斗长跪在四方台上,将木簪与金锁贴住脸颊,双目无光,神色木然。直到方梦得陡然出手、将“广寒仙子”唐小婵捉去,才稍稍回过神来。行动迟滞,抬眼茫然,瞧了瞧漫无边际的雨幕,感觉心口像是被人掏空,从前的诙谐、勇武、镇定等诸般神采,在今日全化作了乌有。
    灵真禅师见事已至此,绝非香山寺僧众可以插手。才将袍袖一甩、撤开武僧,放早便怒火中烧的杨朝夕、肖湛、廖海谦等人登台,将个失魂落魄的方七斗,从台上搀了下来。
    就在众侠士议论纷纷之时,方七斗忽而悲声长啸,凄如杜宇、哀胜猿啼!
    杨朝夕几人一时未能拦住,竟被方七斗挣脱开去,便往北面冲出。双刀相继落地,方七斗也全不理会,只顾发足狂奔。
    悲声仿佛一道利箭,在无尽烟雨中射出去极远,最终消失不见。
    灵真禅师心中微有所感。奈何佛道不同、僧俗有别,自己又早便投效至元载麾下,此情此景,也唯有一句“阿弥陀佛”,可以略表慈悲。有分教:
    新仇似雨浇,旧怨更难消。
    何意金丝剑,竟却吓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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