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烛台

    
    艾莉雅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能从声音和气味判断周围发生了什么，虽然她看不见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但是从某种意义上，看不见反而比看得见更令人畏惧。
    她知道，塞格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但是她从心底仍然不觉得这些人应该被杀死。她感恩塞格救了自己，但是也因为塞格杀了这些人而悲伤难过。
    这时，她听见了呻吟声——还有最后一个人没有被杀死，是那个叫做莱顿的士兵。
    塞格走到莱顿身前，从后者的肩膀处把剑拔了出来，收回鞘中。莱顿发出一声闷哼，跌落在地上，他想要站起来，但是身体上的痛苦让他有些难以使出力气。
    之前他被塞格用剑钉在墙上，仅仅靠着肩膀支撑身躯，受的伤可谓相当严重。此时，莱顿感觉自己的左半边身躯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左臂已经彻底废掉，虽然身体失血并不算太多，但是疼痛让他有些无法集中精神。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看了看那些死状凄惨的伙伴，虽然莱顿并不喜欢他们的性格和为人，但是毕竟是共事过，多少心里有些悲哀。最后，他抬起头，看向塞格冰冷的眼睛。
    “给我个痛快吧，这次是我们栽了。”
    他的声音和其他人相比是那么的平静，塞格在他的眼中，没有看见憎恨或者是恐惧，只有一种已经看透死亡的释然。
    因为无法避免，所以干脆看开了，是嘛，有趣的家伙。塞格杀过的人比这些人想象中多得多，但是他很少遇见能在死亡前这么释然的人。
    那么，如他所愿吧。
    塞格举起阔剑，对着莱顿的头颅劈下。后者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请等一下！”艾莉雅突然出声道。
    剑刃在莱顿的脑袋上方一寸处停了下来，有些锋利的气浪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塞格转过头，看向艾莉雅。
    “又...怎么了。”他的语气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塞格大人，对不起...无论如何，请您放过这个人。”艾莉雅站起身，慢慢走到塞格身边，因为是个盲人，这一小段路她走得小心翼翼，不过所幸，她的行进路线上并没有尸体和太多的血迹。
    塞格看着她，等她走到了自己的身边，这期间，虽然他没有看莱顿一眼，但是心里的戒备可没有放松丝毫，如果后者稍稍有异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削去莱顿的脑袋。
    不过莱顿似乎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精神气，整个人有些萎靡，他看着眼前逐渐走来的少女，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个女孩会阻止他杀自己呢？自己的伙伴可是差点就对她做出了那样肮脏的事情啊。
    真是奇怪。
    “塞格大人，虽然之前..那些被您杀死的人，他们对我心怀不轨，但是这一位，他的内心是善良的，他想要阻止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对我做任何事，所以，无论怎样，只有这个人，我希望您可以放过他一马。”少女的语气少有的有些郑重。
    “然后呢？”塞格开口道。
    “什么...？”艾莉雅有些不明白塞格这句话的意思。
    “我放过他，然后呢？让他回到城里，带回来更多的麻烦？到时候不说我，可能连你的小命都保不住，别忘了，现在，我们在一条船上。”塞格很少说出这么长的句子，足以看出他对艾莉雅已经很有耐心了，虽然他自己也无法解释这种耐心从何而来。
    艾莉雅低下了头，似乎是因为自己天真的想法而感到羞耻。
    莱顿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话，如果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年轻几分的年轻人真的放过了自己，那么毫无疑问，自己会把这里的发生的一切都报告上去，毕竟，那是职责所在。不过现在，他并不抱有那种可以活命的幻想。
    “塞格大人，如果我说..我能抹去他的这部分记忆，您能放过他吗？”艾莉雅再次开口到。
    “哦？”塞格似乎来了兴趣，抹去一部分记忆的灵术吗？听上去似乎有些有趣。他看了看莱顿的脸，之前这些人的谈话他听到了一部分，这个士兵似乎是唯一一名主张不去伤害艾莉雅的人，这一点足够给他争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虽然塞格很愤怒，但是这份怒火并不针对莱顿，他对莱顿的杀意完全来源于灭口的想法，而不是愤怒。
    话说回来，如果真要彻底灭口的话，似乎在城内，还有一个酒店的年轻女老板没有杀。准确的说，如果那个老板把事情报告给卫兵的话，似乎自己已经暴露了。
    真是有些烦躁。不过算了，塞格对灵术的兴趣明显高于对眼前这个年轻士兵的杀意。
    “消除记忆的灵术能持续多久？”塞格问道。
    “如果只是消除掉从他们进入这里到现在的记忆，那么至少可以维持几个月。”艾莉雅回答道，看得出她对自己的灵术有相当的自信。
    “那么，给你一个机会好了。”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塞格抓住莱顿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像是提着一个死人，放到了身前。
    “谢谢您。”艾莉雅朝塞格躬了躬身，随后面向莱顿，抬起手，在后者的脸上摸索了一阵，找到额头的位置，伸出食指，抵住他的眉心。
    “仁慈的女神啊，”艾莉雅捏住胸前的挂坠，淡金色的光芒从中亮起，同时，从她抵住莱顿眉心的指尖也亮起了同样的颜色。
    “请您带走可怜的人心中的恐惧，抹去他的悲伤吧。”金色的光芒涌入了莱顿的脑袋中，后者怔怔站在原地，像是一个人偶。当光芒彻底消散时，他闭上眼睛，晕倒过去。
    “接下来是...”艾莉雅把手放在他左肩的伤口上，再次咏唱，治好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似乎是消耗过大引起的，短时间内连续释放灵术，对她的身体似乎造成了相当程度的负荷。
    塞格没有过问艾莉雅这多此一举的举动，能够再次近距离观看灵术，不得不说是一种相当有意思的体验。
    “塞格大人，等他醒来之后，就会忘记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了。”艾莉雅的声音有些虚弱，看得出她已经几乎耗光了自身那点本就不多的可怜魔力。
    “他，捡回一条命呢。”塞格弯腰抓住晕倒的年轻士兵，把他扛在肩膀上，走出了正门，来到了牧场外的原野上，他挑了一个离城门近一些的位置，随意地把莱顿扔到面前的雪地中。
    等他醒过来估计还有一段时间，醒来之后，他会忘记这个任务，然后会发生什么，塞格并不关心。如果失忆后他还是选择要进入牧场，并且对自己造成麻烦，那么塞格就会毫不犹豫地宰了他。
    塞格走回室内，看了看满地尸体和血迹，耸了耸肩，看样子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处理好这些尸体了，并且，也该更换据点了，这里完全是一个是非之地。他转过头，看到了坐在倾塌的床榻上的艾莉雅，在这片血淋淋的景象中，苍白的少女像是血液和残骸上的花朵，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美丽。
    “女人，过来。”塞格敲了敲门框，朝艾莉雅呼喊了一声。
    少女有些吃力的站起来，摸索着墙壁，缓慢地朝着塞格走来，看得出之前的灵术对她身体造成的影响可能会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塞格有些头疼，艾莉雅多此一举地连续施法，从某种意义上也让他的负担大了一些。
    这个累赘更重了呢，塞格叹了口气。
    艾莉雅看不见路线，唯一的参照物是手中能摸到的墙壁，在慢步前行时，她不小心踩到了之前塞格砍下来的残肢，少女有些被吓到了，虽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但是她大概可以猜到。她的身体有些颤抖，扶着墙壁，不敢向前走。
    果然，累赘更重了。塞格揉了揉脸，走了过去，动作有些粗野地把少女拦腰抱起。艾莉雅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住了塞格的脖子。
    塞格的动作微微一僵，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他抱着少女，买过尸体，走出了破破烂烂的门扉，来到了走廊上，朝着另外的房间走去，在这个过程中，艾莉雅一直抱着他的脖子，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
    少女的棉袄上带着浓重的草料气味，但是在那之中，仍然可以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塞格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气味，比血的味道好太多了，闻上去有些莫名的安心。
    塞格抱着艾莉雅走到了一个有些昏暗的房间内，这里堆放着柔软的牧草，有一些已经枯萎了，看得出这里的确是有一段时间没有人生活了。不过这里的窗户是被固定住的，无法打开，所以没有风吹进来，相对比外面温暖，而且也很干燥，适合休息。塞格本打算就这样把少女丢到牧草堆里，奈何后者一直抱着他的脖子，让他有些无奈。
    “可以放手了。”冷冰冰的声音在艾莉雅耳边响起。
    “对不起！”少女赶忙松开双臂，把不知道何处安放的手收放到自己胸前。塞格叹了口气，把她放到了软和的草堆上。
    “我等一会就回来，天亮后，我们就离开这里。”塞格开口道，他转过身，准备去之前的房间处理尸体。当他走到门口时，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走回到艾莉雅身前。
    “女人，”他把一个纸质的食盒递给艾莉雅，少女伸出双手接过盒子，似乎还能触摸到食盒内透出的温热。
    “把这个吃了。”说完，他离开了这个堆放牧草的小房间。
    艾莉雅打开了食盒，之前盒子上沾染了一些血迹，但是并没有影响到内部食物的味道。她能闻到那浓郁的肉香。
    鬼使神差的，艾莉雅想起了塞格之前向她讲述的那些外面世界的事。虽然几乎不可能，但是艾莉雅仍然有些害怕，这里面装的...会不会是人肉？塞格并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之前把外面世界的那些故事他说得并不算太详细，几乎没有所谓的细节，但仍然给艾莉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自己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艾莉雅揉了揉腹部，随后从食盒里捻起一小块肉，带着仿佛赴死战士般的决然，把肉放入了口中。
    ....是羊肉的味道啊，真好吃。
    =======
    塞格前往仓库，找到了很多可以装东西的小瓶子，随后前往之前发生战斗的地方。在那些死者站起来之前，他必须把尸体全部处理掉。
    塞格走到尸体边蹲下，把剑刺进死者的心口，娴熟的提取血液，那些血顺着剑身上晦涩的纹路流动，到达剑尖时，已经完全变成了纯粹浓缩的生命力，被塞格装入瓶中。这里有四具尸体，残留的血液经过提纯后，只能装满一个瓶子。
    这些血液已经足够救活一个人了，可以用作应急时刻。塞格把瓶子装到自己身上的口袋内，看着眼前的四具尸体，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部分。
    到了明天早上，这些尸体很可能会站起来，为了保证他们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自己有必要摧毁尸体，但是那样必定会催生暗魂，这里缺乏光源，暗魂是绝对的大麻烦。
    塞格活动了一下关节，看样子，必须这么干了。
    抽出龙魂的过程的确是个让人无法适应的事，那种痛苦无论多少次都难以让塞格觉得麻木。他看着手里那宛如燃烧的冰晶般的龙魂，长吁一口气，随后将那些士兵的灵魂全部收入体内，囫囵吞下，就像是在填鸭。
    那些士兵的灵魂似乎仍然保有丝毫意识，在被吞噬时还有些躁动，不过塞格没去在意，他花了些时间将龙魂收入体内，随后起身准备去艾莉雅所在的房间。
    行走的时候，塞格的双腿有些颤抖，应该是因为自己强行吞噬四个灵魂有些操之过急，也可能是之前自己战斗时造成的影响，现在那种疼痛感已经开始影响意识了，走起路来的感觉像是喝了酒，步子飘忽，这种感觉很不好。
    塞格走到了那个房间时，艾莉雅似乎也嗅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准备起身迎接。
    就在这时，那四个即将被塞格的灵魂蚕食殆尽的四个灵魂抽动了一下，像是发出了临死前最后的挣扎。如果是正常情况下的塞格，只会觉得体内振动了一下，并不会有什么不适，但是现在，因为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影响了意识，他的神志和肉体都处于一个相对薄弱的状态。
    咚，像是在脑袋里敲了一声钟，身体和意识同时传来疼痛，几乎是在同时，那四个灵魂就被塞格彻底吞噬了，不过它们最后的反扑让塞格的神志也出现了涣散。
    眼前的东西，似乎模糊了。塞格擦了擦嘴角，把手指放到眼前，指肚上似乎有丝丝血迹。
    他向前栽去，摔到了艾莉雅的怀里。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他听见了艾莉雅慌张的呼唤声。那声音是那样的无助，像是要哭出来了。
    别哭啊，麻烦的女人。塞格很想这样对她说，可惜他没有发出声音，就这样倒在艾莉雅的怀中，昏迷过去。
    浓重的黑暗把他包裹，像是泥浆，自己在黑色的泥沼中不断下沉，那样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不过，似乎能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当塞格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他看见了从窗户透进来的、温暖明亮的阳光。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了，太阳在山峦下露出了半张脸孔。
    真是一个久违的，有阳光的黎明啊。
    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阳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