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格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冰冷的空气混杂着牧场的气味灌进肺叶,让他的脑袋稍微恢复了些许清醒。他伸手在身边摸索了一阵,摸到的只有柔软的牧草。
塞格抓起一根,放进嘴里嚼了嚼。这间放置牧草的库房确实已经空置了一段时间了,牧草内部的水分几乎丧失殆尽,嚼起来有些苦涩。不过就是这样有些让人不舒服的味道,让塞格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知觉没什么问题,身体似乎也没什么不适之处。
眼前的景物彻底清晰起来,脑海里剩余的眩晕感也渐渐彻底消失,听力和嗅觉重新回归敏锐。就在这时,塞格听见了心跳声,离自己很近,不,与其说很近,不如说几乎是贴着自己的。
话说回来,从刚刚开始,就觉得自己似乎枕着什么温暖而柔软的东西,那种感觉应该不是牧草。
塞格起身坐直,回头看了看,他看见了还在熟睡的艾莉雅。看样子自己之前就躺在少女的怀里,那种柔软的感觉和近在咫尺的平稳心跳声,让塞格这样的人都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那种名为“留恋”的情感。
艾莉雅的面色似乎恢复了少许红润,看样子她体内的魔力也在睡眠时期得到了些许了恢复。不过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似乎之前哭过。亚麻色的头发稍微有些凌乱,看上去惹人怜惜。塞格想起来,在自己昏迷之前,似乎的确听见了她的哭喊声。
自己的昏倒吓到她了吧。塞格用拇指食指揉了揉眼睛,长出一口气,伸出手,想要拍一拍艾莉雅的脸叫醒她。但是在即将触碰到少女的面庞时,他的手停下了。
就让她...再休息一会吧。
塞格看向窗外,黎明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但是随后他适应了那并不算太强烈的光芒。光是看着,似乎就能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真好啊,自己以前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感想。阳光照在塞格的眼睛上,白色的瞳孔像是无法融化的冰晶,在温暖的光芒下,也显得那样的冰冷。
他就那么坐着,什么也不想,眼睛透过被固定死的窗户看着外面,看着那一块宛如窗户大小的世界,觉得内心莫名有些平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这样毫无营养的时光,就那么一直持续下去,似乎....也不坏。
但这样的想法在下一秒就被他否定了,他毕竟是一个从死人堆里走出生路的人,他在自己的路上绝对无法停滞不前,当他有一天因疲惫而停下脚步时,死亡就会追上他。
那不会是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塞格开口道:“你醒了?”
并没有回头,他的听力足以捕捉到呼吸频率和心跳节奏的变化,他知道艾莉雅已经醒来。
“塞格大人,您还好吗?”艾莉雅起身,顺着声音摸索到塞格身边,坐了下来。塞格很自然的伸出手扶住她,让她在有些凌乱的草堆中坐稳。但随后他发现自己这个“很自然”的动作显得多么的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
艾莉雅似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她轻轻靠着塞格。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塞格大人。”隔着彼此的衣物,似乎能感觉到微弱的体温,那朦胧的感觉让塞格有些舒适。
塞格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他看着窗外,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塞格大人,您知道吗?之前您昏倒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当时除了哭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果不是我听见您还有心跳,我可能会愧疚一辈子。”少女咯咯笑起来,那是在取笑昨天夜里手足无措的自己。
心跳吗?塞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一片沉寂,那颗心脏像是一块徒有体温的顽固石头,没有丝毫跳动。之前夜里的心跳应该只是灵魂振荡而引发的短时间活动。目前为止,自己对心脏的了解似乎还是没有任何进展,明明是自己的心脏,自己对其却并不了解,真是讽刺。塞格少有的有些泄气。
塞格感觉艾莉雅靠自己更紧了一些,他转过头,看见少女灰蒙蒙的眼中不断有泪水流出,像是一颗颗透明的珍珠。
明明在笑,却在流泪,真是奇怪。
少女轻灵的笑声渐渐变成了啜泣,艾莉雅抬起手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塞格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艾莉雅以为塞格是因为之前战斗受了伤而昏迷,虽然事实并不是如此,但塞格去战斗的理由依旧是为了她。如果塞格也遭遇了和特里克一样的命运,那对艾莉雅而言无疑是无法接受的打击。
这与她所信仰的神明和教义有关,比起“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对她而言更有意义。她就是这样的人,把他人看得比自身重要,愿意去传教,去救济那些连名字都不知晓的人们。而对于自己,她似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追求。准确的说,她自身的愿望就是能够帮助那些痛苦悲伤的人。
艾莉雅和塞格就像是一条线上的两个极端,艾莉雅为了那些不认识的人,甚至可以去以身涉险,如果能拯救他人,即使自身死亡,她也不会有太多的怨言。而塞格则是彻底了为自己而活,将一切有利于的自身的东西都要捏在手中,他在尸山血海的宴桌上大快朵颐,啃食着一切能够入腹之物。
如果给告诉艾莉雅,用自身的死亡可以换取更多人的生存,她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相对的,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他人为自己而死。
特里克为了保护她而死,她尚未从悲伤中走出,如果塞格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真的可能会因此愧疚一生。虽然她与塞格相遇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塞格连续两次救了她,她想要补偿塞格的救命之恩,不过,她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灵术和自己的性命了,塞格无论想拿走哪一样,她都不会有丝毫怨言。
但是一直到现在为止,塞格也没有朝她索取过任何东西,这让艾莉雅的心里像是压着什么东西,有些沉重。虽然塞格之前提出过自己对艾莉雅身上的某件事物很感兴趣,但是并没有说明是什么,艾莉雅之前对此还有一些困惑,但是她想开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无需在意这一点。
她的命是塞格救的,她能够将自己的性命还给塞格,无论后者想从她这里索取什么,只要她能够拿得出手,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奉上。
她就是这样的人。
塞格看着不断啜泣的少女,少有的,他没有出现厌烦的情绪。只是心中有些莫名的触动,对他而言这无疑是少有的情感。
为自己而流泪的人啊,这还真是...别样的感受。
塞格伸手,摸了摸艾莉雅的头,把少女有些杂乱的头发理顺。
“走吧,”他站起身。“我们去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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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这样的天气里并不算温暖,但是足以让地上的积雪融化。化雪的时间是最冷的,即使是常年生活在此处的居民,也很难接受那过低的气温。
艾莉雅牵着塞格斗篷的一脚,走在他身后,趟过地面上逐渐变薄的积雪。大小不一的脚印在雪地上蔓延出很远。
起风了,冷风掀起地面的积雪,像是白茫茫的粉尘,吹起艾莉雅那有些不合身的袄子。少女拉紧了自己的兜帽,步子有些不自觉的慢了下来。毕竟她无法视物,遇到这样的情况放慢脚步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塞格回头看了艾莉雅一眼,牵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展开斗篷,替她挡住部分风雪。
“谢谢您,塞格大人。”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过这也是正常的。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相处,艾莉雅已经大致了解了塞格的性格。她笑了笑,并不在意塞格无视自己。
“塞格大人,您是一个善良的人呢。”
艾莉雅明显感觉到塞格的步子顿了顿,似乎塞格对“善良”这个词有种天生的抵触,但也并不是完全的厌恶。这个词汇在塞格的心里占有一块特殊的地位,但是并不知道这个词对他而言有怎样的含义。
“这句笑话可不好笑。”塞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我并没有开玩笑啊,塞格大人。我真的认为,您是个善良的人。”这句话她说得很认真,语气少见的有些强硬。
“您在昨天,愿意听从我的话,而放走那个士兵,不是吗?”
“只是少杀了一个罢了。”塞格并不觉得,少杀一个人就能称得上是“善良”,自己杀过的人太多太多了,如果这样就算是善良的话,那些从未杀过人的家伙恐怕都能称得上是“圣人”了。
“可是您救了我啊。”艾莉雅抓住塞格的斗篷的手抓得更紧了,似乎比起塞格本身,她更希望能够证明塞格的善良。
“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您救下了失去意识的我。您愿意给我衣服,给我食物,愿意陪我交谈,听取我的倾诉。”艾莉雅顿了顿,“塞格大人,您知道吗?在我们的教义之中,【善良】并不是一个绝对的词语,它是相对的。”
塞格没有回答,艾莉雅也没有在意,她依旧讲述着自己的教义。
“一名窃贼偷取了其他人的财务,而用这些财务去救济那些孤苦的人。那么,对那些被偷窃的人而言,他是【恶】,但对那些被救济的人而言,他是【善】。您能明白这一点吗塞格大人,无论您对其他人而言是怎样的,对我而言,您是善良的。”
这句话对善恶的划分,从某种意义上,有些过于牵强,但是对于一个完全信奉教义的神职者而言,似乎也并没有太过奇怪。
“我可不是为了做好事才救你。”塞格用漠然的语调回答道。
“我知道的,”少女轻声笑起来。“我的生命是您救下来的,您想要从我这里索取任何东西,我都不会犹豫。”她的话语里带着一股洒脱的释然情绪。
艾莉雅微微抬起头,像是在注视塞格。
“包括我的生命。”
塞格不再回答,他略微加快了脚步。艾莉雅跟在他身边,娇小的身躯被他盖在斗篷之内,像是雄鹰羽翼下的雏鸟。
太阳变高了一些,照亮了艾莉雅略显苍白的面颊,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当然,在她的眼中,所看见的只有一如既往的黑暗。阳光照射在她覆着阴翳的眸子上,像是经年不化的霜雪。
“塞格大人,如果我能视物的话,真想看看您的脸啊。”
塞格的步子顿了顿,随后恢复正常。
“有什么意义?”
“对我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啊,塞格大人。”艾莉雅笑起来,她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看上去分外美丽。
“真是个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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