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舒颜啊,这样的事你们做多了都不会觉得腻歪么?
“我现在越来越刻意理解江左易的所为,你们这种人,压根就不应该用正常的思路和手段来对付。”我说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了,谁敢碰一碰李冬夜,我宁愿下半辈子在监狱里过,今天也绝对会让你躺着出这个门的。
“叶瑾凉,你说过可以为我去死,是么?”我厉声道:“如果我今天要你帮我杀了这个女人你敢么!”
叶瑾凉说,好。
我说舒颜你听见了没有,很多事情之所以越搞越复杂,是因为我们都还只想着先让自己全身而退。如果一开始就用对付流氓的手段来对付你们,根本就不会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姐,我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威胁你。”舒颜坐到沙发上,抬手点了一支烟。很淡很淡的卷烟气息,有点女式甜腻的味道。
“舒颜,我看不透你想要干什么,也不再感兴趣你想要干什么。”我说这里是我的房子,你给我滚出去先。
“把我留在这儿吧。这样,等下我妈来电话的时候……你就有底牌了。”
舒颜吸了两口就把烟掐了,她站在原地看了看这幢包容了我们十几二十年的房子,抬手指着东侧的旋转楼梯:“姐你还记得么,爸第一次把我带进来的时候,你就站在那个楼梯上看着我。”
我沉默,伸手挥了挥眼前弥漫的烟灰。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在我失去妈妈的那些岁月里,我有更多的爱弥补了不来应该悲剧横生的童年。
在众星捧月的宠溺中,说实话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舒颜的入侵和威胁。
当她牵着莫巧棋的手站在这个门口位置的时候,眼睛里是有过带着期待和恐惧的。我试着同情过她,试着理解她的少不更事。可她却把‘少不更事’给我演绎的这么过分!
我挥挥手,打乱一瞬间差点被侵蚀的思路,对舒颜说:“多余的废话你别再说了,刚才你什么意思?什么把你留在这儿?”
舒颜轻轻哼了一声,把手机摸了出来。就当着我的面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她按了免提,我听到出那边的人是谁。
“妈!妈你救救我!我姐她——”
这浮夸的演技,一瞬间爆发得连奥斯卡小金人都懵逼了好不好!
我当场就傻了,完全没摸清楚舒颜这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就见她突然咔嚓一声把手机给关了,然后挑着脸颊上乌青地伤痕对我笑:“相信我,我在你手上,我妈不会随便动李冬夜的。”
果不其然,还没半分钟呢陆林霜就把电话打到了我这里。
我盯着屏幕深吸一口气,酝酿着一肚子的硬话接了起来——
“舒岚,这一招你学的倒是挺快的。”
我的手在发抖,声音却极力压抑着镇定:“陆林霜,你不碰我朋友,我就不会动你女儿了。
——你等下再跟我发狠,别以为你所做的一切都像你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欲则刚。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把舒颜当成过自己的女儿?那你敢说你没爱过我爸爸么!
陆林霜,当年杀害你父母的人……到底是谁?
你和我爸什么时候认识的,有兴趣告诉我的话,我给你点时间洗耳恭听!”
电话那端是很长很长的一串沉默,我觉得我太冒险了,就这样一条烧火棍子通到底啊。
面对这个能把我们这一群人当王八壳玩个底朝天的魔鬼,我想除了情爱两个字,没有什么能打得通她的铁石心肠了。
我从没想过可以用一个回合就能赢了她,我只是试着去打开一条能被侵蚀的短板。就像我之前说的,江左易有他的手段,而我有我的优势。
我是女人,我也懂女人。我比他知道怎样兵不血刃。
“舒岚,你动颜颜试试。”
这是她沉默几十秒后,给我的回复。
电话挂断了,我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一旁的舒颜冷眼睥睨,说没想到交锋这么多次了,我还是这么怂。
“舒岚并非斗不过你,而是因为她比你们有人性。”叶瑾凉坐到我身边,硬生生隔开了舒颜的威胁距离:“仇恨从来就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这是任何一个国家民族在制定法典时都要拉开的底线。”
舒颜并没有看叶瑾凉,只是发呆一般扫视着整个客厅:“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也是这样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瑾凉,那时候你就总护着我姐。
打牌的时候,偷看我的,喂给在下家的我姐。
姐,那时你会斥他,说这么大的人了,跟小妹妹一起玩还出千。”
我摇了摇头,用强硬的口吻打断了舒颜的废话。我说你今天来,到底想干嘛?
受够了你那个变态的母亲,想要过来跟我示好?我说舒颜不好意思,我这里不是什么血都能洗干净的。
“除了你身上流着些阴谋的血统跟我有几颗DNA是相似的,你不具备我对妹妹这个身份的任何责任和期望。
说的简单点,就是我压根不打算再认你。”我说的很坚决也很诚恳,看看时间,冬夜差不多已经快要下飞机了。
“舒颜,你回去吧。”
我很累,脸色肯定也很差劲。叶瑾凉用他的外套给我披了半个肩膀,我却还是冷的发抖。
“姐你怎么就想不明白?我是……是真的想要留在你这里,帮你把李冬夜救出来。”
我说呵呵呵,真的非常感谢你!
但是我不需要——
“舒颜,你的花样已经把人玩疲软了。我要是还会相信你这种人,脑子就秀逗了。”
“我不需要你相信我,你知道自己想一想。李冬夜的飞机一旦着陆,就会被事先埋伏的人以各种身份靠近。
想要抓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有多简单?
如果李冬夜在我妈手里,你以为杜辰风还敢在警署多说一个字么?
如果开庭前都不能撬开取证,那么中山建业最后的那一笔隐藏在账目明细里的黑钱,到最后还是我妈妈的。你们还是输。”
“所以你现在是想让我相信,你真心想帮我?”我说从小的时候,我就给你念过成语故事词典,里面有多少个典故都是出自孙子兵法三十六计里的。
你用反间计,就用得这么雷人么!我会相信你背弃你妈妈,而选择来帮我?我脑子长在你屁股上啊!
“姐,爸是我杀的。”舒颜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出了这个让我震惊非常的答案:“不是我妈逼我做的。是……”
我说你等会儿,你说我爸不是陆林霜要你去杀的?
“是,是我自己决定的。”舒颜点了下头,我则恨不得把沙发拽她面前,一字一句地听得再仔细一点。
我说你没搞错么!你杀了爸爸?为什么!
舒颜笑了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这个条件够不够让我相信她已经走投无路了?
我说抱歉,我没办法理解你的动机。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很多真相么?事情,也许本来就是你想的那样。
舒岚,你赢不了是因为你不愿相信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肮脏的。”
舒颜站起身来,在楼梯口回头对我一笑:“姐,我先上去洗澡了,今晚我想留在咱家。”
就好像偶然开启的门缝里钻进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幽灵,我有点怕她,但又不敢赶走她。
叶瑾凉扶着我的肩,说要不我们先走吧。
我摇摇头,我说我就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扶着额头,我把脸埋得很低。我说瑾凉啊,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我七岁的时候,我妈去世了。
我十二岁的时候,颜颜不到五岁。
这个时间里,陆家发生了什么?
明明是两条看似毫无纠葛的线,一旦把时间轴展开来看,就会发现很多不得了的重逢。
“陆家出事的时候,凌楠十二岁,他年长我近五岁。而按照之前的说法,舒颜是陆林霜为了给家人报仇而故意接近我爸爸后,怀上并生下的。
那么你就不觉得,这里好像相差了一年么!”
叶瑾凉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说凌楠十二岁的时候我们两个七岁,而舒颜小我们七岁……那时应该已经出生了!
刚刚……出生!而不是刚刚怀上!
“所以我爸,在陆家惨剧发生之前就已经跟陆林霜有了这个孩子。在陆家父母遭难的时候,舒颜很可能已经生下来,或者马上就要生下来了。”我垂了垂脑袋,说这么明显的时间差,怎么以前从来都没想到过。
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些人的年龄,有些可能是按照周岁算,有些按照虚岁算,压根就没有当成有效的信息。
我把刚刚压在箱子低下的那张照片翻了出来,十六七岁的少女纯真的笑靥真的是让人无法抵抗啊。
“咱爸爸……和妈感情一向很好,怎么会在妈车祸过世之前就……就发生这样的事呢!”叶瑾凉说他真的是想不明白。
我冷冷地瞄他一样,说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又不是没做过这种——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承认叶瑾凉一瞬间崩然忧郁的神情刺痛了我。
我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说对不起。
“离开你以后我就在想,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回到你身边。你也是被人陷害,被欺骗才翻了错,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冰释前嫌地原谅你。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件事就像咱俩心里掐着的一枚钉子,拔去了,坑永远在。
我会忍不住为了其他的事借着火苗对你明嘲暗讽,因为我总归不是个圣人。
叶瑾凉你想想看,这段时间里,我讽刺了你多少回,你数的清么?
而两个人若要相扶着走剩下的几十年,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总有一天,你厌烦而痛苦,我把自己锁在肆无忌惮里去消磨着你的愧疚。我们都不会幸福。”
叶瑾凉说他明白,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他也懂什么叫放手了。
听到楼上洗手间里哗啦啦的水声,我对叶瑾凉说,也许这个故事的终极版本,才最可信吧。
“在我们的父亲间接害死凌楠的生父凌皓安之后,两人饱受良心谴责,一直希望能为这个孤儿做点什么。
于是悄悄地关注,有时幕后有时台前。
所以常常会有这样一幕出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牵着八九岁的弟弟,被一个或两个号称男孩父亲生前好友的叔叔,领到各种餐馆,商场游乐园。
有时给钱,有时陪伴,他们以为这样做,心里能好受一些。
可是有些罪,可以用爱弥补,有些爱却比罪更难救赎。
在这样奇妙的关系里,情窦初开的少女爱上了有情有意的大叔…
这一爱,就天荒地老不管不顾了。”
我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必然是奇妙的,再怎么无坚不摧合法夫妻情份,也抵不过温香软玉一瞬间的沦陷。
“叶瑾凉,想当年,我往你家跑的有多勤,你往我家跑的就有多频。你敢说在舒颜刚刚发育出少女曼妙的体态之时,你做准姐夫的从来就没有往她身上多看过一眼么?”我说我不是这回不是故意讽刺你,就事论事而已。
叶瑾凉的脸呈现烧刀子过后的紫红色,沉默不语。
我笑说,男人食色性是本能,本来就没什么。
只是道德和专情强迫我们把底线守得跟动物不一样罢了,很可惜的是,我父亲…最终应该是没能守住。
“所以没有什么不共戴天,我们的父亲…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们只是在赎罪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犯了更大的错。”我盯着刚刚舒颜留在茶几上的半支烟,突然萌生了很想捡起来吸上两口的冲动:“我爸爸爱我妈妈,也爱我。诱惑的力量让他无法自拔却又不能颠覆原有的家庭责任。
那么当男人想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我循循善诱地看着叶瑾凉,他的脸红的快要爆炸。最后小声说了一句:“女孩怀孕了。”
我说bingo。
“舒岚你一定要这个样子么?”叶瑾凉抓了抓头发,表情让我很痛心。
我抱着他的肩膀,轻吻了他的面颊。我说乖,咱们就事论事。你就当我是个暴躁疗法的心理医生,这道坎你总得自己过去。
我说有些男人之所以强大而无情,是因为他们觉得出轨是件心安理得的事,但你不一样。
所以,你很可怜唉。
“陆林霜怀孕了,她有了一张可以要挟我爸爸的底牌。
也不知道这少女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出身规规矩矩的家庭背景,骨子里竟然如此叛逆。
我猜,她一定去找了我妈妈。”
我说我妈妈是个温顺的人,但不表示温顺的人就不会下决心。
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想用钱来摆平,哪里能想到这个十六七岁孩子有那么难搞?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会想到要去找这个未成年女孩的监护人去说说理。
可是陆鼎文是警察,你觉得一个性情耿直的男人知道这件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么?”
“他要告你父亲强奸他女儿。”叶瑾凉说。
我点头,说这就是正常人的思路。
“我妈只想要摆平这件事,并没有要放弃我爸爸的意思。当然这一点上,我的性子比她烈,她能原谅的我不能原谅。
于是我相信陆家人搬家的原因也是跟我妈有关吧,再后来…”
“你觉得是咱妈妈花钱雇人去杀了陆家夫妻?”
我说如果我猜的没有错,我妈应该是借了我爸爸的名义,说陆警官在追查的事件也可能会威胁到江家。
“所以我们以为这一场不共戴天的家族世仇,压根就没有我们这些人的戏份。”
我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攥住叶瑾凉的手:“我说,我突然就好像明白了当初莫建林从楼上跳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打我。
原来一旦扯上了人命,就什么都回不去了。”
“舒岚…这不是你的错。”
我苦笑着说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没那么圣母!
“我只是在想,陆林霜真的好可怜,她以为自己恨怨了一辈子的男人,其实…也有将她的照片深深藏在床头里。”
我说有时候我一直想不通我爸对舒颜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现在想想,应该是种——对陆林霜一样的感觉。
想要疼惜,又怕自己给不了承诺和保护。拥进怀里又怕揉碎了敏感,滋生了变本加厉。
舒颜,
“我想我爸之所以在接回舒颜以后,对我变本加厉的疼爱并不是因为他觉得亏欠我。
他大概是希望,我这个拥有满足感的姐姐可以好好疼爱颜颜,可以替他弥补给不了的爱。
可是我终究还是个高傲的女孩,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清冷,根本完不成他给予我的这个任务。
所以这世上最悲催的恨意,莫过于我已经自认为做到了最好,其实你却觉得都是坏的。”
所以我说,这本来就是别人的悲剧,本来就不应该跟我们有一点关系。却硬生生的,把我们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楼上的水声明明已经停止了,但是我却能听见比水更汹涌更绝望的声音。大概,是哭声吧。
我从没见到过舒颜哭,装白莲花带雨不算。
扶着楼梯上去,我进卧室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睡了。灯关着,被子盖了一半。
我叹了口气,上前帮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些。
她突然就攥住了我的手腕,说姐,别走。
我差点就原谅她了,原谅她这些年来在我身后虎视眈眈地伺机而动,原谅她上了我的丈夫,害了我的女儿,原谅她害死我父亲。
可是我就是这么没用,历经多少——我都无法真的恨她。
“姐,我突然觉得……这世上,好像就只有你一个人把我当成了亲人。”
她的手冰冷颤抖,像刚刚从冰雨里泡过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问她,为什么要杀爸爸?
“爸爸死了,一切才能结束。阿楠说的。”
我笑了笑,我说我猜到了。
伸手抚摸着她脸上青紫的伤痕,我说难怪你妈妈往死里打你。
“姐,我想逃了。”
我说好,你留在这里不要跑,姐会把坏人打走的。
“你信我?”舒颜惊讶道:“你就不怕,我是我妈妈暗插进来的最后一把尖刀。贴近你的生活,伤害你重要的东西?”
我冷笑说现在的局势,上下风已经这么明显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我能留在这里么?我妈找不到我,是不敢随便动李冬夜的。”
我点点头,看了下时间,说:“好,那瑾凉,我们去接冬夜。”
往机场开的路上,我始终没能打通李冬夜的电话,查航班信息,应该刚刚着陆。可能还在滑行?我安慰自己。
叶瑾凉问我说如果我们的猜测都是正确的——
“什么我们,我的猜测,你只是在听我说。”我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
“anyay,”叶瑾凉说,他的意思是陆林霜在父母被杀之后,就策划了一整套向我爸爸报仇的计划是不是?她先是诈死,整容,然后把孩子交给跟我爸有点露水之欢的莫巧棋。几年后,在道上有了自己的地位后——
“我爸一定是知道的,一定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她。”我靠在出租车上说:“就是因为觉得欠她,才对她的话无条件听从,才会在遗嘱里做出这样的补偿。
我爸爸到死,都是个挺让人唏嘘又心疼的男人,这就够了。”我说果然是这样,什么深仇大恨一扯上情爱两个字,画风立刻就变凄然了。
可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林语轻打过来的?!
听到他说他在机场的时候,我很惊讶。我说林先生,你不是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了么?
“说是这么说,但我这辈子从来不愿留烂尾的悬案。说难听的,做侦探的哪天不危险?”我没空去体味林语轻的高尚职业道德感,有帮手总比没有的好,我说麻烦你帮我找到李冬夜——
“舒岚,李冬夜根本就不在这辆航班上。”林语轻严肃地说:“具体说,她从土耳其转机的时候,就失踪了。”
“你说什么!”
我脑袋嗡了一声,说是不是陆林霜?
“不是,我觉得,是江左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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