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机场的时候林语轻和他的助手就在安检口附近,他告诉我说,今天从瑞典过来的航班只有两班,一架直飞一架中转。李冬夜的登机信息很清楚,到土耳其中转过后就再也没有check-in。
林语轻说不像陆林霜做的,这个我能相信。因为按照时间来推算,如果李冬夜已经在陆林霜手上了,那么刚才的电话里就不该是那样一番对话了。
“我的人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在机场附近盯梢了,有发现陆林霜的人同样在徘徊。”林语轻说,凭他对江左易这几次反击的风格来看,他绝对不会让陆林霜再有这样的机会。
我松了一口气,我说只要李冬夜被江左易带走了,那我们就不会输了。
我说本来我还把舒颜给藏在手里了呢——
“你说什么?”林语轻惊了一下:“你把舒颜给?”
我摇摇手,说不是我抓的。她自己跑上门来,看样子是被她妈妈折磨得快要疯了。
“你把她送到哪了?”
我挺奇怪林语轻为什么要这么问的,我说我一没关着她二没绑着她的。
“她在我们家老宅的别墅了。”我说,也许陆林霜根本就想不到吧。越是可能的地方,就越是不可能。
我觉得林语轻的脸色有点不正常,但我没法多问。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下,尽显一股没有完成思考的中间态。
我知道也许他并不相信舒颜,所以正在过筛子一样排查动机。
可我着实没想到他会对我说:“舒岚,我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舒颜……她还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么?”
我冷笑一声,说:“奇怪的话?她那句话不奇怪?整个就跟人知将死其言也善似的。差点就让我感动了。”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感动?”
我说林语轻,如果你处在我这个位置,感同身受我这些遭遇,你还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感动么?
“舒颜究竟是有心的杀手还是无心的工具,对我来讲都没什么分别。
只要冬夜能够平安——”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江左易打个电话。可是突然之间下腹一阵绞痛,害得我不得不弯下腰去。
“舒岚你怎么了!”叶瑾凉扶住我,看我脸色骤然变白,赶紧抽了张纸巾帮我擦冷汗。
我小心翼翼地往下看看,生怕自己又出现什么大姨妈侧漏的。我说叶瑾凉,要么……你先送我去趟医院吧。
“好,我马上去开车,你先坐在这儿等我。”
因为车子是在距离入口有点距离的地下车场的,所以叶瑾凉这一去少说得有个十分八分钟。于是我坐在休息椅上,跟林语轻随便说了几句话。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陆家当年的灭门案另有隐情的,他告诉我说他很早就从舒颜的年龄上看出了端倪。
“你没告诉我真相,不会是因为我没给你好好付过钱吧?”
“抱歉,因为我觉得要铲除一个不法集团的大头目,最好的手段还是就事论事。我不想因为她是个女人就从人家的情感经历上挖手。”
我说你们都很奇怪,奇怪的原则,奇怪的动机。
“没办法,男人做事总比女人更讲求实效。直截了当。”他说他自己,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左易。
这时候手机响了,我觉得林语轻的精神似乎比我还要紧张。盯着那一闪一亮的屏幕,我们两人的呼吸都打乱了节奏。
“你接呀。”他说。
我看了看号码,说可能是陆林霜。
“刚才我已经跟她通过话了,她说我要是敢动舒颜的话——”
“你套她的话,就说让她放了李冬夜。这在无形中会给她造成博弈一样的心理压力。看她怎么回答。”林语轻教我怎么回答。我觉得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按照他说的做了。
“陆林霜,是我。”我镇定了三秒钟,开口先说:“舒颜在我手上,冬夜在你手上,对吧?要换的话,咱们趁早。”
“舒岚,你没资格给我讲条件。别以为我不知道李冬夜被你藏在哪里。两个小时,我给你两个小时的时间你叫颜颜回来找我。”
我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林语轻。
他冲我挥了下手,意思大概是,让我继续说,可以激怒她。
“就算我现在肯放舒颜走,你就确定她那么想要回到你身边么?陆林霜你醒醒吧,不过是爱而不得的一场悲剧,你把亲人爱人都骗了。
我爸爸已经不在了,你依旧不肯放过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你自己而已!”
“还有一小时五十七分钟。”陆林霜说。
我把电话挂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体力貌似开始有点透支了。我说林语轻,你当我怂也好,我没法跟这个女人交锋。
我说我眼前会有无奈的画面感,回想起她年轻轻时的照片。
我说如果我爸爸还活着就好了,我现在特别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后悔惹上这个姑娘。
我有点紧张,多喝了几口水。我说我想不出来她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知道我把冬夜藏在哪?冬夜……不是应该在江左易那里么?不是应该很安全么?
这个女魔鬼,到底还要干些什么变态的事?
“你母亲的车祸,应该只是个意外。”林语轻靠在机场的栏杆上,并没有回答我刚刚的质疑,只是用很随便的口吻说了这么一句。
我愣了一下,然后说我也多少猜到了。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怎么能看穿大人们的心思和态度,甚至压力和绝望。只记得我妈妈在车祸前的那段时间里跟我爸吵过几架,但我爸爸对她一直非常的照顾和容忍。
我跟叶瑾凉说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告诉我,电视里演的话差不多是该离婚了,当时就被我给打了。
不过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妈貌似又好了。
很久没带我出去逛街的她突然像是心血来潮一样去外面的美容院做头发,还说一会儿一起去公司找爸爸吃晚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我听说肇事司机没有被判很重,我爸也从来不提这件事。这么多年,我也……没有试着去找过当年的案例。”
我说在我眼里,我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就像只有里写出来的那种忠贞不渝,我真的从来没想过深埋其中的暗线,会有这样一番凄绝的隐情。
“你母亲在出事之前就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了。可能是神情恍惚,也可能是她已经有了要跟你父亲离婚的打算吧。
不是所有的坏事,都一定是有人为之。可是最让陆林霜愤恨的,也许正是因为在你的母亲已经去世的前提下,你的父亲却依然不愿接受她。”
我说是吧。呵呵,可能这才是最残忍的部分。
我爱不爱你,和我娶不娶你无关。
我说我明明就不是一个圣母,却能很深刻地理解这世上的任何一种感情。
我知道我父亲是真心疼惜过这个没比我大几岁的女孩。但他宁愿选择了一个与自己露水之欢的傻姑娘莫巧棋,也不要玲珑心般的陆林霜——他是为了我,他是不相信陆林霜会善待我。
毕竟,我是我妈妈的女儿,害死她父母的仇人的女儿。
“所以我在想,如果我爸爸能对舒颜再疼一点,再爱一点。那么隐身在暗处的陆林霜,会不会有天突然就放开了想要举起屠刀的手?
会不会在她亲手创立起来的罪恶亡国里,给自己,给对方留一条活路?”
我捂着脸,轻轻压在膝盖上,我说我真的好想好想再把这些话对我爸爸问一遍。
可是他死了。转了一大圈,终究还是死在凌楠的手上。
我不知道凌楠是否还有儿时的记忆,是否还能记得一个笑容憨厚的大叔悄悄走进他的新生活。给他玩具给他糖果,只是为了忏悔当年间接害死他父母的罪责。
他心里装着石头,手上留着玫瑰余香。抬头温煦的笑容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误了终身。
我甚至觉得,他们是不是都觉得报仇是件太消耗精力,太浪费生命的事?
如果死了,就解脱了。
这是一场尸横遍野的大骗局,谁有罪?谁无辜?视线和心跳线都模糊。
我突然就很想哭,用无助的哭声去祭奠无助的人们。不管是我,是舒颜,是叶瑾凉还是江左易,甚至是那些已经不在世上的……
这时,林语轻接了个电话。而我扶着腰起身,往外面看了看。叶瑾凉的车已经停过来了,冲我按了几下喇叭。
“你说什么?”林语轻的声音很急切,这让我在转身的一瞬间打消了马上要离开的意图。
我走过去,用目光质询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安迪的电话,他说他看到江左易的人往你家去了。”林语轻按下手机以后,疑惑地看着我。
“我家?”我说他该不会是带着李冬夜来找我吧?不可能啊,无论是时间空间还是动机意图都说不通。
“不是去找你,”林语轻摇头:“我说的你家不是你住的地方,而是你们家别墅。”
“我爸家?”我说这更奇怪了好么!他无缘无故叫人往那里去干什么!
“舒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江左易可能……”
我说你别吓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赶紧过去看看,你要不先回去?”林语轻说他听到我刚才说想去医院来着,他表示,现在没人敢惹江左易,也没人敢惹他的孩子。
“我不回去,你带我一起!”我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种不安的预感,总觉得自从今天舒颜莫名其妙地来到我身边说那些话起,就总有什么事可能要在不到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个天翻地覆。
这会儿我招呼都没跟叶瑾凉打一声就上了林语轻的车,手机在口袋里叮当作响,我一看陌生号码就知道是医院的。
“医生你先别报警,我马上就回医院。”
我半开着车窗,冲着话筒就着风,吼了一声。
“你怎么了?”林语轻问我。
我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大夫怀疑我宫外孕。要我住院观察。”
林语轻一个急刹车就停住了。我以为我还要废点口舌跟他解释一下什么叫宫外孕,后来想起来他的妻子苏南薰就是妇科医生。
“我送你去医院。”
我说你先告诉我江左易怎么了!你刚才欲言又止地到底要说什么,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去医院的!
“舒岚你以为你是谁,全世界都要围着你任性围着你转么?我可不想让你莫名其妙死我车上!
我送你去医院,今晚江左易是杀人是放火的都跟你没关系。”
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我说你再说一遍?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舒岚,我想最后问你一句话。如果你的妹妹真的改邪归正了,你会原谅她么?”林语轻的表情非常认真,一字一句的落耳清晰,就跟朗读课文似的。
我摇头,我说不要,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舒颜是坏透了,可是我不要她死!
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因为我在回答的同时,也在思考。
“那你想要谁死呢?死了这么多人,哪个是活该的?舒岚,我曾以为这世上只要有法律做标杆,就能还给大多数人一个清明的代价。
可是渐渐的,你们在三十岁时就开始迷惑的东西,我在四十岁也不能幸免了。
如果一定要有牺牲者,我们只能选择最不该活下去的那个。”
我说不可能!人活着就有路可以往前走,没有了我们踩出路也一样!
推开林语轻的车门,我逃似的跳下来,一下子拦住了一辆计程车:“师傅,去今宵花园社区。”
我报了我家别墅的地址。
一路上,我不停地拨打着江左易的手机,始终是无人接听。我不知道他杀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作爱的时候一样认真,但有可能是一样性感的。
因为——阴谋是他的夜礼服,血腥是他的保护色。
可是等我下车赶到那一片被救火车警车救护车围得水泄不通的社区外,已经快要挂到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两小时超过了十分钟,舒岚,你来晚了。”
对面的口吻又冷又硬,就像当初把惨死的祝丹妮从后备箱里丢出来一样……
“陆林霜……你是傻子么!”我双膝一软,当场就跪倒在地。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分明就应该大笑,庆幸地笑,得意地笑才对。
我应该说陆林霜你活该!
你以为别墅里藏着的人是李冬夜?你以为是江左易来来回回派人假装送进去的李冬夜!!!
你杀人杀上瘾,放火放出快感,因为你的本性就是这样一个偏激又残忍的恶魔,你根本比不了我识大体懂是非的妈妈,凭你也有资格爱我爸!
有警察过来问我,说我是不是这个别墅的业主。说火已经扑灭了,起火源是二楼卧室里被人扔进去的一枚燃烧弹。
有一个死者,女性,二十岁出头。他们问我这女人是谁?
我摔掉手机,跄踉着起身。拨开层层人群,却想不清楚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想要寻找什么。
橙色制服的消防官兵已经开始收队了,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正从里面往外抬一个孤零零的担架。
一只焦黑的胳膊往下垂着,叮咚一声,银色的帘子拴着个米奇形状的坠子落了下来。
我跪倒下来,捡起。
上大学时有年暑假,我和叶瑾凉去香港玩,在迪斯尼乐园买的。
送给舒颜的时候,她只说了句谢谢,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欢或不喜欢。反正那么多年,从来没见她拿出来过……
我转过头来,目光跟着那森森白布送上的救护车,渐行渐远。
人群攒动,议论纷杂。但我总能在这种时候很轻易地就看到人群中的江左易——
黑色的西转就像死神的制服,脸色平淡,目光炯若星辰。
也不知融了多少释然的无奈,多少清冷的血色。
“岚岚!”
我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里突然就冲出一个人影,疯子似的姑娘扑过来就钻进我怀里,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冬夜……”我撞开双臂,抱住她的肩膀。然后任由心跳旷荡,呼吸仿若过山车后的急切与平静:“还好你没事……”
我脱力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摒住泪水。
“在土耳其转机的时候,江左易的人就把我带上了专机。辰风的事,他们也都告诉我了。
岚岚,你们真的很过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们怎么可以合起伙来把我送到国外去!
我是你姐!又不是你女儿……”
我抱着李冬夜,泪水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打湿了她的衣领。
睁开迷惘的双眼,我看到江左易就站在距离我们两人不到三米的距离里。
他站得笔挺,依然面无表情。
我拍拍李冬夜,说你先去车里休息一下吧。我……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我看到林语轻也赶过来了,他帮我把姐妹带了下去。周围乱哄哄,但我的思绪就好像已经套用了另一层次元,眼前除了这个男人以外,就只剩下渐行渐远的那一小片白色布绸。
“江左易,你干得真漂亮。”我说。
“谢谢。”他回答。
我用五指撑着地,指甲几乎要插进余热未散的土地里。眼前飘飘荡荡,落下来一张冰冷支票。
“你家的房子,烧坏了我赔。”
支票是江左易亲自填写的,我知道他没念过多少书,但字却美得没有天理。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有时跟心境成反比,越燥乱,越飘逸。
我捡了起来,对折,撕碎。然后像散花一样甩在他脸上。
我说江左易,舒颜是我妹妹。
“我知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心怀鬼胎的,手段毒辣的,阴险狡诈的…….上过你前夫的……妹妹。”江左易划了一根火柴点烟,我很少见到他不用打火机。
那火苗就跟有生命似的,映在他沉色的眸子里,烧出仇恨的根源,淡化人性的边缘。
我抬手打掉了他的烟,本来这一巴掌是很想打他的,可是他躲了。
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江左易想躲,没人伤得了他。
他曾经卸下刀枪用柔软的胸膛包裹住我,他的心跳就那样活生生地裸露在我触手可得的伤害之下。
可是如今,他不愿意再把弱点任我玩弄,他……是真的不爱我了么?
“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对我说她想逃走,她对我说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
你已经帮我救了冬夜,你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你杀人有快感么!”我冲他吼,我说我知道你想要复仇,也知道舒颜罪有应得。
可就算是警察制服了坏人,也没可能再动人家一根手指头!
“你用警察来跟我作对比?舒岚,我是说你疯好,还是说你蠢?”
江左易把我提起来了。一点不夸张地,伸手捉住了我的衣领,就这么硬生生地把我给提起来了——
然后突然放手,我跌坐在他的车前盖上,狼狈得就像个瑟瑟发抖的妖精。
“你从认识我的那天起,就知道我是个睚眦比较的人。”他凝着眸子看我,然后伸出温厚粗糙的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可是你看,我手上有血么?
火……是我放的么?”
“所以,你让陆林霜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我不再回避直视他的目光,我冷笑着抓开他紧攥的拳头:“所以江左易我说你干得很漂亮,只不过,是我不能认同而已。”
“我做事,从来就不是为了让你认同。”
“你只是在为祝丹妮报仇么!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也留在这座房子里,一并被陆林霜烧死!”
我说江左易,舒颜……真的必须死么?!
“她必须死么!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是,必须死。”江左易依然面不改色:“一场战斗里,不是每个根据地的战略意义都值得我们赔上几百几千人的性命。
但对于军心的振奋和战意值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胜利。
我就是要陆林霜亲手杀了她的女儿,又怎样?这一局不赢,我夜不能寐。而你,若是看不下去,我可有强迫你留在我的世界里?”
“江左易你不可理喻!”我吼道。
“舒岚,你也一样。”江左易松开我的手,力度一晃,我的眼前顿时黑得吓人。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没资格说自己在战斗。你懂什么才是真正的你死我活么?”他转身进了车,冲我按了下鸣笛。
此时我还呆呆地坐在他的车前盖上,就跟高中那会儿学农数星星似的。常有人说,地上一个走了,天上一个亮了。
我数着数着就累了,一揉眼睛就仿佛能看到舒颜对我说,姐我想逃的时候,眼里是有多少无助的。
其实,我完全可以选择不相信她不原谅她。可以在江左易完成这一局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抱着我毫发无损地姐妹,去庆祝,去欢呼。
可是我为什么就是想哭,就是恨这个看似处处保护我,处处维护我的男人,要对恨不得我死去的敌人下了手?
究竟是他疯狂,还是我变态呢?
“喂,我要走了。你打算在我的车上坐多久?”江左易摇下车窗,皱着眉探头出来。
我说我不清楚。只是现在如果我下来了……我怕,连一秒钟都站不住了。
从他帮我拎起来扔在车上的一瞬间,我就开始流血。整个人像是坐在火盆里似的,又湿润又黏腻。我甚至想过,要不要就这样跟兜顺风车似的让他把我送进医院。
江左易下车,抓着我一只胳膊,试图把我再拖下来。
“放手……”我甩开他,我说我自己会走。
我不是有意矫情或逞强,我只是不想再从江左易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与不认可。
我讨厌这种比陌路还要折磨的现状,讨厌这种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要逼着彼此为对方开脱或着想。
我以为我能理解他的痛苦,可事到如今,却依然不能容忍他极端的手段。
从车前盖上蹭下来,我只觉得下腹像是被塞进去一枚高速旋转的发电机,搅得昏天暗地的。
“你……把孩子做掉了?”江左易看了一眼血淋淋的车身,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我上次流产,他是见到的。
我说呵呵,是啊。你不是说,你希望我把这个孩子做掉么?
你不是说,死掉的人会投胎进来么?
不管是祝丹妮,还是舒颜,你都不敢面对吧。
“你——”江左易的脸色很白,咬合的腮线在火灾后渐渐阒然的热浪中,明晃晃地烦躁成颤抖:“你唯一的本事,就是对我狠么!舒岚,你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女人!”
我抓开他的手,说这样也好。我们之间,有过的都是错的,没有了的,就当是彼此放对方一马罢了。
我晃着身子,按照视线来走直线,可是脚步和平衡都歪了。最后我究竟是倒在了地上,还是倒在江左易的臂弯里,好像……分得都不是很清晰了。
“岚岚!”我听到李冬夜在叫我。
我想回答,可是一开口就是疼痛难忍的呻吟。
下腹传来的剧痛越来越清楚,肝肠寸断的。
“舒岚!”我的脸上被一只大手覆盖,上面熟悉的烟草气息还是那么容易让我心悸:“她说她把孩子做掉了,那样……会……会流这么多血么?”
“才不是人流!她是宫外孕啊!”
“什么…..宫……”
“她刚才亲口承认的,因为报告书还没最后确诊,她舍不得孩子,侥幸不忍立刻去手术。
现在怕是真的已经破裂了,还废什么话,再不去医院就没命了!”
我都能听见,只是谁在说什么话,什么口吻什么情绪什么语调,夹杂在一起已经变成了嗡嗡隆隆的噪音。
实在太痛了,比心痛的感觉都要强烈。我想我此生以来,恐怕都还没有一次比现在更接近死亡吧。
头晕沉沉,身子晃荡荡。我大概是枕在江左易的腿上,所以混沌的视线里一下子就能捕捉到他清晰的五官。
我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才吐出‘叶子’这两个字。
“舒岚,别怕,马上就到医院了!”
“江……”我哭了,失血让我变得敏感虚弱又脆弱不堪:“我想,留住它的……”
“舒岚你给我撑住!孩子我不要!我只要你!”
“江左易……”我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意识,把他的名字叫的认真而完整:“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是么?”
“不行!我说结束才能结束,我说开始就要开始!
我不管你舒岚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恐惧着什么,未来迷茫着什么。我不允许你从我的生命里出局!”
“可是江左易,我真的……累了。”
我真的是太累了,我的爱与恨,我的在意与原谅,我的坚持和信仰,一天天一寸寸在多少个无能为力里崩塌殆尽?
我还有多少力气去争取一种正规而平衡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死去,对我来说难道不是一种解脱么!
“江左易……你放了我吧……”
“舒岚,我答应你我可以放了你!但是你给我活下去!
——到底是怎么了,她伤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不停地流血!”
“江左易你先让开!”李冬夜抢身过来,擎住我的肩颈:“岚岚!告诉我,还看的清楚我么?说话呀!
血压可能已经降到临界了,林先生你开快点啊!”
我还能听见李冬夜的哭声,还有最后的事实没有被低迷吞并。可是我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我想静静地,陪着我可怜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最后的最后,我听到江左易说——舒岚,你要是能活下来,我就答应你,今生今世,不再打扰……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叶子已经读小学了,拿着鬼画符一样的单词默写试卷来找我签字。
我还看到了舒颜,小时候的样子。穿我送给她的一件旧连衣裙,表面上很不在意,其实背过家人以后,会偷偷站在镜子前面转圈。
我甚至梦到了祝丹妮,她神情凄然地站在我面前,跟我说爸爸妈妈要带她去相亲。对方是个很温柔很绅士的男孩子,没有江左易那么有魅力,但明显是个可以过日子的人。
再后来我终于醒了,整个人虚脱的连抬一下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我身边只有李冬夜一个人,她一看到我睁眼就哭,哭得我恨不得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岚岚!你真的是吓死我了……”这女人真烦,压得我差点把氧气管子给咽进去。
“整整两天两夜才脱离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刚进来的时候血压都降到30了!我以为这一次你真的……真的就挺不过来了。”
“孩子呢……”
李冬夜抽了张纸巾压着鼻翼,摇头。
我盯着天花板转了转眼睛,我说我一直都想给他生个儿子,那么气质的男人,没有儿子传承衣钵实在太可惜了。
第一个孩子,我偷偷起名叫江山来着,我觉得特别适合那个男人俯仰天下的姿态。可是没留住……
这个孩子,我就想呀,江山太沉重,负担太苛责。要么叫江湖吧,就像他起起伏伏的前半生命脉。
“大夫说,我还能生么?”
“左侧,输卵管破裂摘除,怀孕的概率比之前小了一半。”李冬夜如是回答:“不过岚岚你别担心,好好调养身体,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苦笑一声,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还能生孩子,却不能再生江左易的孩子了。
我说我想叶子,我好想叶子。
“叶子很好。”李冬夜拿起我的手机,说这几天她都有帮我跟叶子视频:“我把你睡着的样子都给她看了,她说你还会打呼呢。”
李冬夜说,江左易的人已经派到国外去了,叶子现在非常安全。
“我想去找叶子。”扶着沉痛不已的小腹,我的泪水再次夺眶汹涌。
冬夜抱着我陪我哭,说好,等我身体恢复了,她陪我一起去。
“我辞职了,我…也想休息一会儿。岚岚,我什么都知道了。”
我抢起李冬夜的肩膀,我说你知道了?是谁跟你说的!
“辰风。”
“岚岚,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做错过的事被敌人捏着当把柄,才会一次一次给珍惜我们的朋友带来困扰和麻烦。”李冬夜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所以岚岚,你们都不用再有顾忌了。”
我长处一口气,就好像一场马拉松撞到终点线的瞬间。
我问李冬夜其他人去哪了,其实我大概只想知道江左易在哪。
“明天是中山建业一期庭审,他们所有人都在做准备。
明天过后,天上地下再无陆林霜。”
我说那你知道杜辰风要出庭么?你知道他会有危险么!
“知道。”李冬夜垂了下长长的睫毛:“江左易答应过我的,你别问我信不信他。我只说了一句话,辰风若有事,我不独活。”
我苦笑一下,问她说江左易什么反应。
“他说我是舒岚的朋友,他从没敢侥幸地以为我会比舒岚好搞。”
我闭上眼睛呼出一口苦涩,我说江左易啊,最喜欢被别人难为了,也喜欢自己难为自己。
“哦,对了还有个消息没告诉你呢!不过,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你要先听哪个?”李冬夜一边给我喂水一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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