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还在半路就听说工地出事了,电话是小何打来的,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小何什么都没说就要挂电话,她察觉不对,一边命令小何说实话,一边把车停在路边。
“人呢?人怎么样了?”长安感冒还没好,再加上紧张,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小何沉默的功夫,她的手心出了一层冷汗,胸脯压在坚硬的方向盘上,硌得她浑身疼。
“人,人,”小何吞吞吐吐。
“说啊!”她忍不住爆吼一声。
小何吓了一跳,倒豆子似的大声说:“人救出来了,喝了两口黄泥汤,没事,可雷公,雷公他有事,他脚骨折了,正在医疗室做处理。经理,你在听吗,经理……”
长安弓着腰,额头抵在方向盘上,她的右手紧紧捏着手机,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才用手指拢起额前的头,把手机贴在耳边。
“我在听。小何,你照顾好雷公,我再有一小时就回去了。”长安说。
小何叮嘱她注意行车安全,就挂了电话。
长安靠向椅背,降下车窗,把右手伸出窗外。
硕大的雨点砸下来,一会儿就在她的手心积聚成一汪透明的河。
有雨滴在手掌心爆开,细碎的水珠儿飞溅到她的脸上、眼睛里,涩涩的,凉凉的,泪珠儿似的,顷刻间挂满脸颊。
“铃铃……”
她接起,把手机放在耳边,“活动结束了?”
“刚结束。”严臻回头看了看富有中国特色的宴会厅,一位工作人员搬着梯子从他身边经过,他朝一边让了让,“你还烧吗?”
“不烧了。”她顿了顿,说:“我在回林贝的路上。”
他默然片刻,问:“你还在开车?”
“哦,没有,车停在路边。”她看了看车玻璃上的雨水,说:“不过我得走了,工地出了点状况,雷河南的脚骨折了。”
“嗯,你慢点开,雨天路滑,注意安全。”他叮嘱道。
正准备挂电话,耳畔又传来他极富质感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别逞强。”
她怔住了。
别逞强。
平平淡淡的三个字,以前父母对她说过,徐叔对她说过,师父对她说过,宁宁也对她说过,可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让她感到震撼。这三个字像是长了脚,生了翅膀,跨过遥远的空间,直直地走进她的心里,在那道快要把她压塌的危墙下,竖起高大坚实的屏障,把她给牢牢地保护起来。
“很抱歉不能每件事都帮到你,但是,长安,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你的头上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骤雨,总有一个人,会站在你的身后。”他说。
她低下头,抿着嘴唇,眼前起了一层白雾。
再开车就没了之前心跳腿软的迹象,她稳稳操控着方向盘,在瓢泼大雨中回到坎贝山下的营地。
她把车停在医务室外面,用手遮着雨跑到房檐儿下面。
医务室大门敞开,她撩开防蚊门帘,进去就看到坐在处置床上输液的雷河南。
他的屁股下面铺着一层塑料布,右裤腿被剪开,脚腕上打着石膏,脚趾头肿得馒头似的,他的灰蓝色工作服糊着一层尚未干透的黄泥,只有打吊针的右手还勉强能看到正常的肤色。
见到长安,他挑了挑眉毛,脸上立刻就掉下几块泥巴来。
他看着眼眶鼻头通红亮的长安,尴尬地咳了咳,“你回来了。”
长安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了看他那只辨不出颜色的大脚板,然后向张磊询问他的病情。
得知他只是轻微骨裂,打上石膏静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后,长安才真正长出口气。
“张医生,你给她也看看,她瞧着比我还严重呢。”雷河南指着长安说。
“雷河南!”长安扭头瞪他。
张磊笑着递给长安一根温度计,“量量吧,我瞧着你也是有点不对付。”
长安只好接过温度计夹在腋下,张磊说他去个厕所,起来走了,诊室里只剩下长安和雷河南。
雷河南用另一只能活动的脚勾起一个方凳,递给长安,“你坐下啊,又没人罚你站。”
长安抻着肩膀接过凳子,放下的时候,看到面上黏了雷河南脚上的土,就拨拉了两下。
“啧啧,这就嫌弃上了。”雷河南的脸一下垮下去。
长安指着身上的白色裙裤,“弄脏了你给我洗啊。”
雷河南嘟哝:“我洗就我洗,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你说什么呢?”
“没说啥,啥也没说。”雷河南咧开嘴,几块泥巴又掉了下来。
长安扑哧笑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面前人高马大却又格外狼狈的雷河南说:“雷公,你真的是个好人。”
“呸!最不爱听这个词儿!一说准没好!”雷河南竖起眉毛斥道。
长安笑了笑,“那不说了。”
两人真的就不说话了,各自看着门外的雨景,了会儿呆。
“水泥的事没成吧。”雷河南忽然问道。
长安点点头,“等处理完工地的事情,我还得去。”
“还去?我看算了吧,求他们还不如向公司求援,大不了延期交工,反正也不是咱们的原因。”雷河南愤怒地捶了下床面。
长安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眼睛格外清亮,“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负责的工程有延期这一说吗?”
雷河南愣住。
“原本as63我是打算提前半年竣工的,可是没想到会在竣工前夕遇上战争,这没法子了,战争和自然灾害一样属于不可抗力,保险都要免责,更何况是修路,后来战争平息了,一切走上正轨,可逝去的时间却没法追回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半年缩短为三个月,但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不可能再让步了。”长安说。
“你说的简单!你想过吗?物料供应的事怎么解决?这该死的雨季怎么解决?这些,你想过没有?真的,小何前几天问我工程是不是要延期了,我回答说是,因为我觉得能按时交工已经是奇迹,你居然还在奢望提前竣工,这不是搞笑是什么!”雷河南挥舞着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
长安沉默片刻,“如果连你都觉得是个笑话,那我真的想搏一搏,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在坎贝山下创造一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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