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语脸色几乎冷得结冰。
灵气不受控地外泄,威压蔓延四方。尚还站着的言非,亦被迫跪了下来。
他们咬住唇,不敢发出半分声音。肌肤仿被凌迟,痛不可言。五脏六腑亦被大力挤压,仿佛随时都会爆炸。
时间犹若缓慢了数十倍,每一秒都是煎熬。它不但将他们推向死亡线,还残忍地享受着他们的挣扎,让他们饱尝死前的痛苦。
晏珵无意识一声闷哼,惊醒了荀语。
空中无形的巨石顿时消失。
“出去。”
言童扶起几乎站不起来的悦儿,用己所能为的速度尽快离开。
到了院中,他们才敢大口喘气。
心中翻滚着惊涛骇浪,谁也没率先开口。但面面相觑时,彼此的眼里,分明写着同样的感触。
他们本以为,荀语只是突然间心性大变且莫名其妙有了一手好医术,却不知她竟如此强大。哪怕王爷震怒时,也未曾让他们如此绝望过。
室内。
荀语干净利落地将晏珵剥了个精光,许是心中有气,动作毫无温柔可言。
哪怕昏迷,晏珵的忍耐力也丝毫未减。只在着实忍受不了时,才会发出轻微地痛吟。
荀语数了数,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共计六十五处。其中,有五处位于经脉,两处正中致命处。
这等伤势,不论其他,单就出血量便能要了他的命!
灵气凝成一张半透明的浅绿薄幕,缓缓下沉,方才取出的银针静静地飘浮空中。当薄幕将晏珵包裹起来时,几声细微的破空声乍起,转瞬间,同样被浅绿灵气包裹的银针扎入他周身各处大穴。
晏珵的身体往上弹了弹。
灵幕和银针上划过几道血痕,很快消失不见。满身的血液在干涸的同时,被灵气逐渐消解。
在止血后,荀语就于一旁的软榻处打坐调息。身前漂浮着数粒补气丹。当她脸色变白时,补气丹便自动弹入她嘴中。
窗台处摆放着的一株昙花正在无声绽放。
丰腴如玉的花苞,逐渐裂开,试探般探出来的花瓣,确认了周遭安全,才安然绽开,露出挺立的金黄色花蕊。月光洒落,馥郁芳香仿佛天魔之音,无声散发着致命诱惑。本是玲珑剔透、纯白如雪的花,竟有一种因极致纯洁而妖冶诱惑的美丽。
荀语看了一会儿,沉沉闭上眼。
时间让人心煎熬。
悦儿三人在院内焦急等待,哪怕心火灼灼,几度欲敲门询问,终究选择忍耐。
破晓之光,撕碎黑幕,驱赶走凉凉弯月。
吱呀一声。
当昙花凋零的那一刻,紧闭了不知多久的门终于开启。他们双眸一亮,好似踏入天国之门。
“王妃,王爷……”悦儿迫不及待,可话未说完,看到荀语那张白得凄厉的脸时,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去找个大夫为他诊断。我未出来是,谁也不许来打扰。”
他们尚未反应过来,侧院的门紧紧关闭。本是死物的侧院,竟散发着一股浓浓地不允靠近的气息。
晏珵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
“王爷,您醒了!”悦儿惊喜道。
晏珵愣了片刻,下意识寻找荀语,却只看到终于安心了的心腹们。心中一阵失落,他缓缓撑起身……
极为轻松的身体,又令他一怔。
似乎想到什么,晏珵陡然变脸。“阿语在哪?”
悦儿笑容一僵,半响后,嗫嚅道:“王妃在侧院,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他掀被下床,疾步走到侧院。刚欲靠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眉头几乎挤出一个川字,他握了握拳头,转身回到卧室。
悦儿端来一直温着的药,见他未动,焦急之下,一个念头陡然生出。她嗫嚅半响,轻声道:“王爷,王妃曾有交代,望您莫要珍重身子。”
晏珵睨了她一眼,锐利目光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谎言。但他仍旧端起药,一口饮下。
悦儿头皮发麻,不需他问,就主动交代了昨夜之事。
晏珵眼含愧疚与心疼,不一会儿,全数化为冷厉。
“叫言童进来。”
前文有言,晏珵曾被断了经脉,以不知名的办法接上,却需以寿命为代价。若不废除武功,必难寿长。
为治好他,荀语费了无数功夫,灵药用了不知几何。
眼看他将要痊愈,却因此次受伤,全数心血付诸东流。
荀语不甘、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踏入医道百余年,晏珵乃头个让她想要放弃之人。
那一瞬间,荀语真恨不得他死。
室内灵气流转,荀语脸色惨败,正咀嚼着一株七叶花。
所有疗伤、恢复的丹药荡然无存,再无能力炼制,只能马嚼牡丹般吃灵药补足。
杯水车薪,几乎无济于事。
医者仁心……
如果代价是自我毁灭,要仁心何用?
医者无法救人心……
所以她对自己心里的病,无可奈何。
荀语起身,将纳戒取下,摆在桌案上。
“师尊……”她沉默凝视着纳戒,缓缓匍匐在地。低声轻唤,略带哽咽的声音,充斥着痛苦与悲伤。“徒儿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
紧闭了十五日的侧院大门,终于开启。
荀语甫一出去,就见晏珵立于院中。
古树参天,遮阴蔽日,蔚为壮观。院墙爬满的凌霄花,仍灼灼绽放。偶尔随风飘来的冷香,幽而霸道地昭示着,此乃莲花称王的时节。
晏珵一袭月白长衫,负手而立。萧萧肃肃,如松下风。刀刻斧凿般的容颜,带着遮掩不住的疲倦。嘴唇周围布满了胡渣子。
“阿语……”
荀语淡淡看了他一眼,脚步轻移,在他含有万千情绪的目光注视下,略过他,朝后院走去。
晏珵笑容瞬时凝滞。
后院还晾晒着药草,荀语检查了一遍,心中不快稍稍缓解了些。
医道是她毕生的执念。
虽已彻底绝了回去的路,她仍不愿意放弃医道。既然医道的祖师乃凡人,她怎能因……而放弃。
荀语用比以往更小心细致的态度打理着药草。晏珵伫立门口,看了许久。
半月未见,她消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衫,已过于宽大。眉眼也不复往昔清冷淡然,含上明显的愁绪、悲伤与怅然。
上一回,因庄妈妈之故,荀语为救他,全身血管爆裂,血流不止数日。如今……他虽不知荀语到底付出了什么,但能确定,那必定是她付不起的代价!
他走到药架前,帮着她打理药草。看她做了无数次,多多少少学会了点。
本以为,荀语会赶他离开,她素来不喜他人触碰她的药草,可她却毫无反应。
无视他的存在,远比斥责怨怪,更令人悲伤和不知所措。
挑拣出坏掉或不合格的药草,晏珵缓缓道出受伤的原由。
夜秦国使者入京的那晚,圣上设宴青华宫。晏珵作为迎接使者的臣子之一,奉命作陪,并在慕容瑱离开后,与礼部尚书楼敬宗一同主持宴会。
宴会散后,假作醉酒的晏珵,无意间发现,复明司左使竟偷偷潜入驿馆。
复明司左使乃复明司都督的心腹,表面效忠皇帝,实际只听从复明司都督之令。晏珵心下惊疑,悄悄跟了过去。
跟到驿馆,复明司左使潜入了夜娄国二王子夜蜂的房间。二人密谈许久,彼此态度颇为友好。
这二人皆武功高强,晏珵不敢靠得太近,只听到只字片语,但这些信息足以让他想清楚许多事。也因此,太过震惊愤怒,弄出了动静。
晏珵武艺高强,虽论单打独斗,无几人是他对手。但群蚁噬象,再是强大,也难敌众人围攻。再则,晏珵心有顾忌,这两人无论哪个死了,必定会惊动天听。届时,复明司倾巢而出,难保不会查到他身上。但夜蜂他们却无所顾忌。他们的秘密太过危险,哪怕被泄露半分,亦会召来杀身之祸。
几经缠斗,晏珵重伤,幸亏言童等人寻来,才逃出生天。昏迷之前,他交代言童,安排一场刺杀,好让他能名正言顺的养伤。哪怕有人怀疑此事是否太巧,但晏珵经脉俱断之事,无人不知。
荀语因调理法则谴责的后遗症,累得早早入睡。
深夜,她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太过疲累,导致被惊醒后心情极度不佳。她难得露出明显不悦,坐在床沿缓神。
门外焦急等待的人,却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闯了进去。
悦儿砰的一声跪下,“王妃,求您救救王爷!”
“什么?”荀语一怔。
言童和言非抬着满身血迹的晏珵,疾步走了进来。
荀语扯过一件大衫穿上,刚让开,他们就将晏珵放在床上。
“怎么回事?”只消一眼,就足以看清晏珵的伤势。
“王妃,还请先为王爷诊治,稍后属下会道明一切。”言童看出荀语脸色不佳,立即跪地请求。
荀语气笑了。
她虽不知晏珵做了什么,但此次受伤,她之前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她费了那么多力,甚至不惜违背了师尊的命令,只为让他更快地痊愈。
可他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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