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
李胭领着一群贵妇贵女,游走在园中。
郡王府的庭院并不大,但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皆经过雕琢,精致典雅。哪怕在见惯了美景的贵妇贵女眼中,也为之眼前一亮。
为首的一个贵妇道:“许多年未来,府中的景致一如往昔。”
庭院非园艺大家之作,而已故清河郡主的匠心之作。
清河郡主家世清贵,才学之渊博,非如今的才女所能比拟。自与晏大将军定下婚约后,清河郡主便研习起了园艺。她花费了数年功夫,亲手将毫无特色的庭院打造成世间美景。可她虽柔善宽和,却不太好客。除了极少数人,显有人能踏入这座庭院。故而,外界只闻得晏府有美景,却无法一窥。逐渐地,这座她亲手打造的庭院,被外人传得天上有、地下仅此一处的地步。
只可惜,失去那个玲珑心的女主人,这座庭院也似失去了灵气。美则美矣,却无法再令人心魂震撼。
为首的贵妇乃荣国公夫人,青丝如墨,肤色精致充满光彩,一双已因岁月而稍稍变形的桃花眼,仍流转着似水柔情,若久久凝视,指不定会沉溺其中。她年已半百,仍保养如双十少女,唯有发根处隐隐透露出的白,倾诉着岁月的残酷。
荣国公夫人当年也是有幸能受邀作客晏府的人之一。时光流转,再度踏入这座庭院,不由得触景生情。
“夫人,这边请。”李胭见她望着前方假山处的亭子沉默,眼含怀念,心中不禁愤愤,忍不住开了口。
荣国公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将情绪收敛好,再度迈开步伐。
年轻的时候,会和她们畅谈言欢,也会想象年老时自己是什么模样。那时的她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但她们万万没想到,当初差点义结金兰的姐妹,如今却陌路殊途。
有的死了;有的远赴他乡,再无音讯;有的明明门对门,却再无来往……还有的,哪怕常常相见,脸上却挂着谁也扯不下来的画皮,哪有半点真心可言。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十五年前的那场惨剧……
清河姐姐的死,将一切指向了另一个轨迹。
荣国公夫人有时在想,若她为史官,定会将她载入史册。让这个一切变故的罪魁祸首,背上千古骂名!
另一边。
也不知李胭是如何想的,她将人带到八角亭里,便让人去叫荀语和玉苒。
八角亭建于水上。
这片人工湖占了几乎三分之一的庭院面积,乃清河郡主刻意留下来的。李胭嫁进晏府后没几年,自觉站稳了脚,就着人在这修建了一处凉亭。亭子建得很大,足够十余人同时入内。
原本大片大片的莲花,被拔出了一半,只剩下一小片据于湖的一角。原本满色莲花,如今只剩下李胭喜爱的红莲和白莲。
莲花飘香,许是太过拥挤,不少莲叶朝凉亭方向蔓延。锦鲤穿梭其中,偶尔一个飞跃,溅起的水珠,或跌入湖中再也寻不到踪迹,或在莲叶上翻滚。
再过数日,就是李胭的生辰。
她假如晏府十五年,没邀人来庆贺过一次。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今岁总算能如愿以偿,又怎可能错过。
最初,她囿于身份,不得京城的贵人们待见。但悉心忍耐,经营了数年,处境好了许多。今日能邀请到这么多来头不小的贵妇贵女前来赏景品宴,十之八九还是因她近年来得了月贵妃的青睐照拂。若不然,哪怕她再经营个数载十年的,也不会为极为注重出生的贵人们待见。
李胭当初建这个亭子虽有阻力,但那些阻碍她的人,都被她逐渐拔出。唯一能说上话的晏珵,却只守着清黎院那一亩三分地,根本不管她折腾什么。
之所以选择这里,不仅仅是想抹除掉清河郡主留在晏府的痕迹,也因此处的精致最好。四方风景各不相同,亦各有特色。
等亭子建好后,她第一个入内赏景。在感叹风光优美的同时,心中不停地嗤笑清河郡王。亏她被誉为自学成才的园艺大家,却将风光最美的地方荒废。
言归正传。
待到贵妇贵女们真心假意的赏完景、相继入座后,李胭才取来好茶,并亲自为她们斟泡。大秀了一番茶艺后,得到三三两两的夸赞恭维。虽不如她想象中的精彩,但秉持着没肉有骨头也好的态度,她也欢心起来。
一个贵女浅啜一口后,微微一惊,后是一喜,“这可是雨前茶?”
李胭被她的反应取悦,颇为得意,却故作谦虚。“岳小姐好见识。这确实是雨前茶。”
岳小姐又尝了一口,姿态较之之前,可谓是庄重。品了品舌尖之味,才说:“清明太早,立夏太迟,谷雨前后,其时适中。雨前茶虽不如明前茶细嫩,滋味却更鲜浓。”明前茶,乃清明前采摘的茶叶。
李胭不懂茶道,那看似很优美的泡茶功夫,也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徒有其形,不得其神。若非这茶着实好,本就非自愿来此的岳小姐,怕是不愿与她说上半个字。
岳小姐好茶,一开了话腔,就止不了口。其余的贵妇贵女,虽非人人精通此道,但家世摆在那,哪怕不喜没兴趣,也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能搭上几句话。
逐渐地,李胭插不上话,哪怕急得心火上焚,可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自然也插不上嘴。不一会儿,脑子里只有茶茶茶这几个字来回晃悠。
不知过了多久,侍女回来了。她身后跟着稍稍打扮了几分的玉苒。
因她们的到来,贵妇贵女们暂时中止了话题。李胭松了口气,可见来的只有玉苒一人,脸不由得一沉。
“王妃呢?你没告诉她,有贵人光临吗?”
侍女冒着冷汗,瑟瑟的说:“悦儿姑娘说,王妃抱恙,见不得风。”
“什么?!”见贵人们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着她,李胭头脑一热,怒道:“她既然不来,那我就亲自去!”
“李夫人……”荣国公夫人一开口,李胭心一凉,顿时冷静了下来。她心里懊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既然郡王妃抱恙,我等来了,便一同去看看吧。”
“这……这不太好吧?”李胭嗫嚅半响,才挤出干瘪瘪的一句话,她讪笑道:“语儿被我惯坏了,成了亲也不知道收敛脾气。她现在生了病,万一传给你们,就……夫人,你们的千金之躯,还是在此处赏景,我过去看看就回来。”
荣国公夫人扫了她一眼,凉凉说:“方才李夫人要求郡王妃来,也不怕她将病传给我们。难道我们过去看望一遭,就会染上病吗?”
之前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茶”话题的少女,正趴在护栏上,用糕点逗弄着锦鲤。闻言,她将糕点一扔,激起一个水花。成群的锦鲤受惊,乍地匿于水中,不一会儿,又浮了出来,围绕着糕点抢食。
“诶,郡王妃?是那个在停云飞花会弹曲子的郡王妃吗?姨母,我也要去,我早就想见一见她了。”少女凑到荣国公夫人身前,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撒着娇。
荣国公夫人一笑,无奈又宠溺的点了点她的俏鼻,“你这丫头,说风就是雨,前几天不还嚷嚷着一直想见见夜秦国的使者吗,怎么今日又换了人了?”
少女不依,摇晃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撒娇。
荣国公夫人开怀地笑了几声,“那好吧,一起去吧。不过,你可别由着性子来,若是惹了祸,我可不再为你求情。”说完,她看向勉强撑着笑容的李胭,淡淡说:“李夫人,烦请带路。”这话听起来极为客气,却也是不容置啄的命令。
李胭越发后悔,恨不得回到两刻种前,将想要将荀语叫来,利用这群贵人好好给她亦凡颜色看看的自己,狠狠扇上两记耳光。
清黎院本是清河郡主生前居住的院子。清河郡主喜静,爱妻如命的晏大将军便特地在府中最清幽的地方修建了这座院子,供他不在家时清河郡主居住。晏珵十七岁时,就从原先的院子,搬到了这里,纵使成婚后亦未换过地方。
步行大概有一炷香时间,一行人才抵达清黎院。不若晏府其他地方,哪怕看似简单,实则透露着雕琢而生的雅致,除却清净,只有一种野趣横生。
树枝自墙头探出,藤蔓密布高墙,参差不齐的绿植里夹杂着高门世家见不到的野花杂草。院中的虽有过修剪,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显得格外敷衍。
“这是……凌霄花?”荣国公夫人看到墙头上绽放的花,微微皱眉,不确定的说。
这郡王和郡王妃的居处,怎有这等邪恶之花?!
李胭暗道不妙,凌霄花在京中并不常见,本以为这些深宅贵人,不会发现,却没想到……
自出现后就被贵人们无视了个彻底、自己出了最初问安后就沉默不言的玉苒说:“是的。王妃娘娘不久前痴迷医术,清黎院中便有各种可以入药的花草。”她说得清楚也含糊。
经由她提醒,荣国公夫人等人才发现,院中的确有许多可以入药的花草。随风而来的,除却各种花香,还有股浓浓的药味。哪怕晏郡王是个药罐子,也不至于院中就有这等明显的气味。
虽还存疑,但大部分人都信了玉苒的解释。
悦儿自屋内走出,见到众人,略微一惊后,中规中矩的行礼问安。
李胭道:“贵人们听说语儿病了,特地来探望,你快去叫她出来。”她转头看向荣国公夫人,“夫人,屋内逼仄,气流不通,不如就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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