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内。
慕容厝衣襟大敞,满面阴鸷的半靠着。
大理寺少卿陈廷正襟而坐,“此次贸然请大皇子殿下前来,想请殿下配合调查。若殿下无辜,殿下便可离开,该日下官回去大皇子府,负荆请罪。”
他看着对面浑身正气的大理寺少卿,嗤笑道:“别以为你找了老五当靠山,就敢审本皇子。本皇子无不无辜,是你说了能算的?”
鸣登闻鼓,可达天听。
一般情况下,若有案件发生,由案发地的衙门处置。若案情牵涉甚大,则转交刑部,由刑部清查定罪,最后交予大理寺复核即可。然,鸣登闻鼓所起的案件,则直接由大理寺接手。
陈廷淡淡说:“下官蒙陛下厚爱,得少卿一职,唯恐有负天恩,日日勤勉,不敢懈怠。大昭所有律例条陈,皆不敢有忘怀半分。”言下之意,我司掌且精通律法,如何不能说了算。
也不知慕容厝有没有听出来,他不耐烦的说:“陈廷,本皇子没空和你耗,你识趣的话,就赶快把本皇子放了!”
陈廷见过了这类犯人,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为所欲为。他垂下眼睑,淡淡道:“殿下,非是下官有意为难您,实乃职责所在,还望殿下见谅。”
“你陈廷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皇子见谅?”
慕容厝脾气本就糟糕,这段时日又连连不顺,最初还能忍耐着脾性利诱一番,可后来干脆辱骂起陈廷来。虽少用污秽字眼,但足以此时的他看起来没有半分皇子气度和修养。
慕容厝声音很大,屋外值守的官兵面色发青,有一个若非被同僚拦住,定会不顾后果冲进去,好好教训那口无遮拦的大皇子殿下!
相较他们,当事人陈廷却如老僧坐经,凡尘俗事不入心,污言秽语不入耳,端的是眉目不动稳坐如山。
等慕容厝骂累了,陈廷终于睁开眼,淡淡道:“下官有件事想请教大殿下。”
慕容厝嗤笑,“哼,本皇子说了那么多,现在终于知道后悔了?”
陈廷:“……”
陈廷叫来人,吩咐了一句。没一会儿,两个衙役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过来。他们盯着慕容厝惊疑不定的目光,将担架放在他身前不远处。
陈廷说:“大皇子殿下,下官想请问殿下,看到这位妇人,您有何感想?”他一边说,一边掀开白布,露出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皮肤青紫,仍可明显看出生前遭受过巨大痛苦折磨,但唇边却溢出了一点宽心的笑。
慕容厝杀了不少人,却还是头一次如此直接面对女人。顿时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喉咙间还发出了颇为古怪的声音。
“陈廷!你放肆!”
“殿下,这位妇人,身体羸弱,正常情况下来说,她是绝对熬不过那一百杖的。可她偏偏熬过来了。骨头几乎被打得粉碎,身上血肉模糊,下官见到她时,一时间竟辨认不出那是不是个人。殿下,这只是一个为女儿寻公道的母亲,她如今就在你面前,难道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难道你半点都不觉得愧疚悔恨吗?
慕容厝气怒交加,惊惧过后,他凶狠无比的道:“不过一个卑贱庶民,死了就死了,难道还想让本皇子为她偿命不成!哼,等本皇子出去后,这个贱婢,还有她女儿,本皇子一定将她们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厝想:慕容厌帮陈廷来抓他,肯定是在报复他。可恨父皇被月贵妃那贱人迷得团团转,根本看不清谁才是对他真正好的人。早知当年,就该早早弄死这对贱人母子。他倍觉耻辱、后悔和不甘,但令他气氛的是,区区卑贱民妇,居然敢状告皇子?
一想到这里,慕容厝就发暴虐,难以自控。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只觉得当初不该好心放过她。
陈廷默默看了慕容厝许久,慢慢道:“看样子,大皇子是不愿意了。大理寺比不上大皇子府舒适,但有几间房还算过得去。在殿下愿意配合或者陛下归京之前,还得委屈大皇子殿下暂且住在这里。殿下所需的日常用品,稍后下官会派人去府上取来。只不过,大理寺人手不足,怕是取不了多少,殿下若有指定想拿的,还请早早道明。”
“你想囚禁本皇子?!”
陈廷道:“下官不敢。登闻鼓响,必明冤情,下官职责所在,还请殿下委屈个几日。”
慕容厝被气得又发了会儿疯,可陈廷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论怎么威逼辱骂,如死人般,一点反应都没有。慕容厝仿佛大力打在了棉花上,那种感觉别提多憋屈难受。
“陈廷,你这样子真是令人恶心。登闻鼓原本就三十仗,如今却是一百,你那么为民着想,你怎么不敢去父皇那请求他更改旨意啊!”
陈廷一怔。
“你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货色。老五如今监国,俨如太子,你们这些墙头草怎敢去触他的眉头。”慕容厝踹了一脚面前的桌案,看着桌案上的茶杯摇摇晃晃的滚落,摔得支离破碎,才狞笑说:“本皇子如今落在你们手里,好,我认了,但别等我出去,否则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猖狂的笑声传响,不少官兵担忧的看向陈廷。别看慕容厝不受皇帝宠爱,皇后在宫中也有名无实,可他的外家原家,实力地位却是实打实的。哪怕皇上愤怒,也不会因此一个庶民而拿他怎样。
届时,等慕容厝出去……慕容厌风头正盛又得陛下宠爱,慕容厝只能暗中对他动动手脚,可陈廷却不同。这些年刚正不阿,得罪了不少权贵,如果原家想要报复,哪怕那位大人亲自出手,也未必护得住他。
陈廷却是笑了笑,笑得慕容厝竟有些头皮发麻,才说:“殿下,你认为你还出得去?”
“你什么意思?!”
“殿下这些年做了什么,还需下官一一提醒吗?以前那些受害者的家人,畏惧你的权势,不敢鸣冤。可如今……若下官所想无误,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如雨后春笋般,一一冒出头来。”
陈廷看着他,“十七年前的事,殿下可还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和你的外家付出了多少代价,才从晏府手中保下你。如果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民愤一起,殿下觉得,还有谁能保得住你?”
看着慕容厝变了脸色,陈廷继续道:“而这件事闹大了,当年林小姐的事,必定会被重提。林家虽已没落,可到底还是有人记挂着。如果这些人知道,当年林府巨变,林老爷子郁郁而终,全因殿下的癖好所起……殿下可以想想,这些人,又会做些什么?”
慕容厝瞪大眼,脑子仿佛被人用重锤敲击。各种声音在脑海里嗡嗡嗡的作响……
陈廷仿佛还不满足,继续道:“不提殿下得罪的那些人是否会落井下石……呵,你比我更清楚,有些人,比你的仇人更希望你不得好死。”
比如说,你的兄弟。
***
正如陈廷猜想的那般。
慕容厝被关在大理寺的第五日,有几户人家,或颤颤巍巍、或犹豫不决、或惊恐却也果断的到了京兆尹衙门。
击鼓为鸣冤。
早就被某些人暗中提点过的京兆尹府尹陆贾听到鼓声,心头一颤,急急忙忙的叫人升堂。
他态度看起来正常也不正常,陆贾自诩“中庸”,谁都不得罪方才是活下去的真理。所以很多牵涉达官贵人的案子,只要受害人身份比不过加害人,基本他都靠拖字诀。只要拖下去,状告人自会有人处理,案件也会不了了之。至于他,虽然会受上峰责骂,百姓唾骂,但骂几句又不会死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这次被状告的,乃大皇子慕容厝。只说他身后的原家,地位就非同一般。按照他的作风,哪怕脑子发抽,也不可能一副义愤填膺、好似不为他们鸣冤情、正天理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陆贾的态度,给还在观望的人勇气。不到三日,就涌出十余名受害者的家人前来伸冤。
这件事,本就较为轰动,但在某些人的操作下,偌大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慕容厝是个何等丧心病狂的人,消息还在朝四面八方的飞散。
不论外地知晓消息会如何,京中女儿年岁尚小的普通人家都人人自危。一些人选择将女儿关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还有些人将女儿送到远房可靠的亲人家里……
清黎院里。
言童将新收到的消息告知晏珵后,小心翼翼道:“王爷,要不要将消息压下去?”
晏珵手中捏着一块蝴蝶形的玉佩,手指轻轻摩挲着,半响后,他才说:“不用。”
“可是……”
“当年林伯父被迫咽下苦楚。十七年过去了……是时候了。”
“是,属下知道了。”
京中因为慕容厝的案件而沸沸扬扬,又一个消息传出,消息之可怖,将大半个文人士子圈全数拖下水。
国子监内。
余长平愕然不已,“你说什么?!”
“公子,此事我们调查过,千真万确!当年林老大人突然远走京城,没几年就病逝,全是因为林家小姐被大皇子那畜生给侮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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