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有言,夜蜂不计代价的想要斩杀晏珒,自身也付出了不小代价。但比起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的晏珒,他的损失皆由旁人付出。
看似再大的代价,比起将晏珒踢入鬼门关,都不足挂齿。
那一站,双方都很惨烈。
为此,夜娄国内部出现了不同的声音。声音还未平,夜蜂仍派人不时来城下叫阵。
晏珒重伤,军中大权并未被几个副将均分,而是落在只有督查劝谏之权的监军王坷手中。
不论夜娄国如何挑衅、谩骂,哪怕许多士兵都气得险些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王坷仍在他的府邸里,室内摆着几个大火盆,品酒纵歌,好不快意。
他捏着军中大权,对夜娄国视而不见,哪怕夜娄国趁着夜色偷袭成功,也用“损失不足为计”这等荒谬的理由,拒绝出战迎敌。
士气越发低迷,流言不止。久未露面的晏珒,和她的两位心腹副将总悬挂在眉眼上的担忧,和那一日城主府里熟悉的声音发出的惨叫,无声证明着什么。
囚荒城并非一块铁板,但不论有多少人不满为女子率领,都无法改变晏珒是定海神针的事实。如今,这位支撑天柱的女子倒下,无人后继,恐慌如瘟疫般,迅速感染了每个人本就不安的心。
又一次被夜娄国偷袭成功。
此次这种羞辱为主利益为次的夜里偷袭,彻底点燃了他们的不安,又有冰雪初临,逃兵开始出现了……
逃兵是今年刚招募的新兵,本就畏惧战场的残酷和生死不定,又有冰雪初临,终于被流言所动,想逃离这个会似乎注定成为炼狱的地方。
他很快被抓回来,浑身还带着酒气的王坷,义正言辞的训斥了一番,毫不留情的将之斩杀。
杀鸡儆猴的效果并不好,没几日就开始出现剧烈反弹。越来越多的逃兵出现了。王坷的办法始终只有那一个:训斥,斩杀。
沐澜之看不过去,去找王坷抗议。没多久,就带着浑身杀气回来。
听了他的话后,本就冲动的戚常山险些提枪冲去监军府,将那只会在窝里横的混蛋的头砍下来!
一夜醒来,窗外已铺满一层白。
荀语微微一愕。
走到窗边,望着如星点坠落的白雪,一点一点地将苦寒之地,逐渐妆点成银装素裹的冰雪世界。京城的雪,远比这壮观,可却无这般萧索凄凉。
白雪在转换这方天地的颜色的同时,将气温一点点往下拉。巡逻的士兵冻得脸色涨红,眉眼都沾了几点白雪。它一点点的,如附骨之疽,让沾染它的人,感受雪真正的冰寒。
所有人都因开始下降的气温受到影响,唯有黄沙依旧,旌旗作响。
荀语睡了十六个时辰。
她醒来后不久,昏迷了数月的晏珒,也缓缓转醒。
伤势未愈,她仍无法说话。但她睁开的眼,仿佛破晓初阳般,虽很微弱,仍撕裂了漫漫黑暗。
戚常山激动得近乎亢奋,恨不得立即出城将那群苍蝇般嗡嗡叫响不断的夜娄国的杂碎碾成肉饼,好发泄一番心中翻滚的情绪。
沐澜之则以更为直观的态度表明他的心虚。
当荀语出现时,砰的一声,他直挺挺地跪在荀语面前,不是身份所别必须行礼时的单膝跪地,而是双膝落地。
“末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沐澜之声音略带颤抖。绷紧的身子每一处,都喧嚣着喜悦。
有言谨的吩咐,他们都称呼荀语为小姐。
荀语看了一眼,绕开他,也不管后知后觉发现首个要感谢的人是她的戚常山也学着沐澜之一般,跪了下来。
荀语是得知晏珒醒来后才过来的。
诊了一会儿脉,又将凝血花的叶子全数拆开,逐一检查了伤口。
除了最重的那几道伤口,其他的在短短四日的时间,就已愈合。先前几乎没怎么主动开口的张氏看到后也感叹,这些伤口不但恢复得快,还不会有留下伤疤的迹象。
伤口是两日换一次药。
晏珒既然醒来,药方也该换了。
不管一直默默看着她的晏珒,荀语起身走到桌边,写下部分药材,让他们去准备。
先前,王坷貌似好心却杀了不少医官,好以阻碍晏珒寻得生机。眼看着城主府这几日所需的药材越来越多,他也不管发生了什么,就从中做手脚。
沐澜之他们没说,荀语如何发现不了。所以,只让他们去准备一些极为常见、好找的药材。
荀语回了一次房间,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前日她过来时也是如此,沐澜之他们发现里面装的是药材,稍稍愕然后,也没多想。因为他们亲眼看到言谨从马车里搬下好数个大包袱和两个箱笼。他们以为那里面是药材,唯有言谨清楚,这里面基本都是衣物。
配好药,荀语让张氏去煎熬,她则开始研磨外伤药。
清凉不刺激的药敷在伤口上,晏珒仿佛精神都清醒了几分。
又是三日,晏珒终于能说话了。
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问清最近边关的局势。
问清楚后,晏珒陷入了沉默。不知何时,偶然对上站在门口的荀语那双清透的目光。
“我何时能下地,荀小姐。”晏珒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合适,干脆随了副将二人的叫法。
虽有点忘恩负义之嫌,哪怕荀语救了她的命,晏珒仍对她戒备甚深。一看到她的脸,当年的事就会情不自禁的浮现在眼前。
她无法忘记,曾经她真心信任过的人,如何亲手将他们姐弟亲手推入地狱。更无法忘怀,她去质问时,她那比厉鬼还要可怖的笑脸和字字锥心的话语。
荀语淡淡反问,“你想多久?”
晏珒一怔,“自然是越快越好。”
她在囚荒城十年,鲜血拼杀出来的威信,非是一朝一夕能瓦解的。只要她露面,所有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荀语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了。
她不懂战场,但知人心。
“你们先出去。”
早已对她言听计从的沐澜之等人,毫不犹豫就离开了。
荀语取出一包银针,又拿起当日为她除腐肉的匕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她。“你如今好的只是外伤,最为严重的内伤,需要等你醒来后才能着手。你可以选择,是快速的治疗,还是慢一点。”
晏珒也见过不少名医,他们有不少都喜欢问这样的问题。
她干脆道:“快一些。”竟是问也不问其中区别。
“体内淤血阻碍内伤愈合,也让你血脉无法完全畅通。你若想尽快痊愈,需得在有淤血处切开伤口,将淤血放出来。”荀语补充道:“我并无麻沸散。”
所以,她哪怕晕过去,也会被硬生生切开肌肤的剧痛给痛醒。
晏珒脸色又白了一分,但神情依然坚定。
“可以。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为何要救我?”
晏珒容貌和晏珵又三分相似,却无晏珵那般美得令人窒息。加之多年风沙磨砺,肌肤也变得粗糙,轮廓也越发清明。英姿勃发,却失了女子的柔美。只在神态变化时,能隐隐看出几分。
重伤初醒,肤色都难以掩饰的惨白,可迎上那双仿如刀枪锋利剑刃的眼,刚滋生出的那点点疼惜,瞬时荡然无存。
这个女子,是大昭唯一的女将军!
哪怕重伤,任谁也不敢小看她。
红缨将军,不负盛名。
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清楚的告诉她,“荀语”曾经犯下的罪孽。荀语理解晏珒的谨慎,或者说,哪怕没记忆,哪怕晏珒杀意沸腾,她也不会有半分在意。
“晏珵所请。”
意料之中的答案。晏珒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真正近距离的接触,她才相信晏珵之前说的话。
荀语的确变了,变成另外一个人,哪怕脸是一模一样的,也很难将她和她恨之入骨的“荀语”放在一块。
晏珒闭上眼,“有劳荀小姐。”
“放松。”
简单两个字,可以说是在为难人。
活生生切开肌肤,怎么可能轻易放松。
冰凉的刀刃切开肌肤,晏珒似乎能清晰听到肌肤被切开的声音,细细的,却可怖至极,十分考验人的心智。
越来越剧烈的疼痛,让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被荀语看似纤细脆弱的手给镇压。
晏珒喘了口气,咬紧牙,“抱歉。”
意志和身体本能的对抗,非常人能够忍耐。
晏珒开始想着一些事情,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间,想到了年少时……
不知多少岁时的七夕佳节,她在河边拦到一盏灯。
灯上写着两个名字。
但转眼间,记忆化为噩梦。
她在最为艰难的时候,收到了一个消息。
对别人而言,这是一件喜事,对她而言,这却是不折不扣的噩耗。
但她没有时间感伤,甚至连想起这件事的余闲都没有。
等终于有空的时候,这件事已过去了很多年。
心中有一把钝刀,日日切割。
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什么痛不痛、遗不遗憾的,她早就没有资格。
这样也好。
她的不归路,不该拖着无辜的人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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