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之外的巷口,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往里瞧。
“喂,麻六,你这招行不行啊?”王五一边探头探脑地窥视酒肆情况,一边问向同伴。
麻六从怀中掏出酒囊,又小心翼翼地拿出手帕。摊开手帕,里面却是只比大拇指还大的死虫子。
比百脚虫还多的虫腿迎面朝上,腿上还有毛茸茸的倒刺,宛如大了好几倍的南方蟑螂,甲壳碧绿,看起来格外骇人。
“噫!”王五一下子跳出好远,“这是什么东西!”
麻六心疼地又喝了几口,才把虫子扔进酒囊里,“这可是好东西,好不容易从花子行结交的大哥手里讨过来的。今天就拿这个,让你看看我麻六的本事!”
“客官,请问您还要点什么——”陵千山刚把客人安排进店,突然见一名泼皮动作僵硬地走进酒肆。
众目睽睽之下,他扑通地跌翻在地,仰面朝上口吐白沫。
果然来了。陵千山扔掉抹布,好笑地来到倒地的麻六身前,“年都过了,不用这么拜年吧。”
麻六举起手中的酒囊,扯着嗓子嚷道:“大家不要喝了,酒里有毒!”
“什么?”客人们纷纷大惊失色。
“请相信我!好痛啊,真的好痛……”麻六在地上一阵翻滚,觉得铁板桥的功夫演得差不多了,才晃晃悠悠地爬了起来,“这是毒酒!难道大家没感觉身体不对劲吗?”
“不对劲,没有啊?”有客人下意识地喝了一口酒,滋味不错,“麻六,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没有?”麻六冲到那名客人身旁,“难道你没感觉吗?你仔细想想,喝完这酒后,你回家是不是感觉特别疲惫?”
“疲惫……这么说,是有点,可能是我走得路多了……”
“不,就是这酒害的!”麻六拼命断言道。他又依次走到客人身边,挨个问他们身体状况。
“你有脚气?不不不,你之前肯定没有脚气,一定是喝这的酒喝的。”
“你昨天被马车撞了?唉,要不是喝这里的酒,绝不会出这杆子事。”
“你有什么毛病?哦?你觉得你有棉花疮?那更是这酒害得了……对了,你离我们远点,得这种病还喝什么酒,赶紧回家买棺材去吧!”
被麻六的气势恐吓,还真有客人半信半疑了起来。陵千山旁观了半天,此时才堪堪笑嘻嘻地出声道:“别听他胡扯,哪有什么毒酒?”
“不是毒酒,为什么酒里有毒虫?”
麻六把酒囊倒空,然后强忍恶心从酒水中拈起之前放入的虫子,示意大家看看他没有说谎。看到绿油油的大虫子后,客人们一阵哗然。
趁着喧闹,麻六低声对陵千山说道:“让二娘出来见我,这事就算了。你别硬撑,我跟你说,这计叫杀人诛心。”
他得意地笑了,被这么一搅和,什么样的店都得开不下去,这招万试万灵,去官府也不好使,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小事,衙门是不管的。
“陵大少爷,你只是个跑堂的,还是回去找掌柜的吧。”
“我才不去。”陵千山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你那又不是毒虫。”
“怎么不是……”麻六低下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哈?”
刚才的虫子,不知何时跑到了陵千山的手上。
“毒虫?什么毒虫?我怎么没见到?”陵千山挠挠头,干脆利落地把偌大的虫子扔进嘴里。
嘎嘣脆。
麻六瞪大了眼睛,他眼睁睁看少年津津有味地嚼着,还露出不满意的神情,直勾勾地打量麻六,像是想继续讨要几只,蘸馒头下酒一般。麻六呆立了半晌,蓦地俯身吐了出来。
“你吐什么吐啊,都在你酒里泡透了。”陵千山拍着麻六的肩膀,笑嘻嘻地说道,“还是说,你承认是你故意扔进去的?”
“我承认你是个狠人。”麻六用袖口摸了摸嘴,对外面的王五使了使眼色。王五会意地混进围观的客人当中,只听麻六继续说道,“但陵大少爷,你以为你吃下去就没办法了吗?”
“你还有什么伎俩?”陵千山偏着头,好奇地问道。
“揍得你吐出来!”
麻六双肩骤然抖动,白气猛地从身上升腾,他挥拳向陵千山的肚子上打去。几乎同时,王五也从人群中扑了过来,堵住陵千山的后路。
这两个泼皮的配合还真是天衣无缝,一前一后刚好把陵千山夹在中间。
不过,陵千山就如同后面长了眼睛一般,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的打算,堪堪向左边一步迈出。
这脚踏出,麻六的拳头就打了个空,然后狠狠地撞在扑过来的王五身上。
“咚!”
王五实打实地生吃了这招,整个身子都飞了出去。
“王五!”麻六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他恶狠狠地瞪向陵千山。
“大家都看到了吧,是他突然打过来的,谁知道打到他朋友身上。”陵千山好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无辜地耸耸肩,“竟然还动用了元气,对朋友真狠啊。”
“你这家伙!”麻六还想说话,就见陵千山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陵千山微笑道,“你刚才对我动手了,没错吧。”
“对你动手又能怎样……”麻六的话刚说了半句,嘴巴便僵住了,之前的气势如雪遇骄阳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磕磕巴巴地答道,“我、我、我们不是没伤到你嘛。”
“你觉得呢?”
陵千山的笑意未变,但麻六的额头已见了汗珠。倒在地上的王五勉强站了起来,拽住麻六的袖口。麻六搀扶住王五,两个人低着头一瘸一拐地逃出酒肆。
客人们不约而同为陵千山喝起彩来。
陵千山向四周拱拱手,同时轻轻将虫子甩到袖口的暗袋里。刚才看起来像是扔进嘴里,其实不过是戏法中的花招罢了,类似的技巧他还会很多。
客人们纷纷准备落座,可谁也没想到,今天的酒肆比往常要热闹很多。
“有点意思。”门口有怪人嘶声笑道。
既然是怪人,自然得有称得上奇怪的举止打扮。
他穿着名贵,宽大的紫色对领镶黑边饰,丝绸金丝黄裳,腰间还配有镶金束带,身后斜跨一支宝剑,想必也价值不菲。不过,那人的身材却纤细得很,春风轻轻拂过,就能吹得衣袖抖动,活像是裹着衣服的枯木人偶。
不止如此,怪人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包括面容,都用白色布条缠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眸,宛若森罗恶鬼。
客人们见到怪人模样,沉默片刻,便齐心作乌合之众一哄而散。
待最后的客人仓皇逃窜后,怪人才踏入酒肆。他将宝剑啪地扔在桌上,然后嘶哑地说道:“麻烦把这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一份。”
陵千山来到桌旁,笑应道:“抱歉,现在还不行。”
怪人愣道:“都卖没了?”
“酒菜都有,拉出来开三天三夜的宴席都没问题。”陵千山一本正经地说。
“那为什么不上?”怪人不耐烦地问道。
陵千山依旧面带笑意,“因为你还没有结账——或者说,帮他们结账。你把他们吓跑了,我没办法向掌柜的交代。所以在你没有帮他们结账前,这儿做不了生意。”
“哼哼,他们跑了,是因为他们害怕我。”怪人被陵千山的话逗笑了,原本沙哑的声音也多了几分软润,“你不怕我?”
“我实在不知道客官你有什么可怕的。说到怕,现在我只怕一件事。”
“什么事?”
“怕你没银子付账。”
事实证明,怪人有的是银子,不仅买得下自己吃的酒肉,还给陵千山买了一份。
陵千山也不客气,坐在怪人对面大吃大喝了起来。
怪人买了整整一桌,却每样都只动了一下筷子,然后坐在那儿独自小酌。
“闯荡江湖的人,都像你吃得这么少吗?”陵千山边吃边问。
怪人把酒放下,“你见过很多闯荡江湖的人?”
陵千山指了指酒肆里的空座。刚才逃出去的很多客人,平时都这么自称。
怪人咧了咧嘴——虽然有布条的遮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姑且能感到他在冷笑——怪人拍拍摆在桌上的剑,冷声说道:
“有些人,虽然身在江湖,但终究不过是旅客路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有些人,即便不在江湖行走,却已然明白其中门道。陵家少爷,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哦?”陵千山挑起剑眉,“为什么这么说?”
怪人嘶声答道,“陵家主掌谍报,为郭氏闻风奏事,巡查缉捕,针对的不仅仅是敌国,还有绿林各大宗派。江湖传言,在前周的九十九年间,陵家用各种各样的手段,逐步将所有宗派的武功秘籍全部记录在案——共有一万八千三百六十二本功法。”
“不过是谣言罢了。而且你别忘记,陵家早就不在了。”陵千山沉声道。
“但这些功法,并没有被收走,不是吗?”
怪人站起身,忽地抄起宝剑,以剑作拳形似小鬼拍门,直击面前的落魄少年。明明剑并未出鞘,凌厉至极的剑风却迎面迫来。
对此,陵千山不慌不忙,脚踏离兑两位,横着避过突如其来的刺击。
与目标错过的剑风,正巧撞上了酒肆的招牌。“出去”被击得粉碎,结果只剩下了一个字。
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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