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气多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却又乌云密布,天色黯淡,有风雨欲来的沉闷。
白惟还在大殿外等待着,没有半分焦虑。
但紫柔却紧张得不行,“殿下,里面怎么还没消息出来?”
“不急。”白惟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如大海。
白宴已死,这世上再也没有谁能阻碍他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太子,当皇帝活着,他就不可能登基,除非皇帝退位。而以皇帝目前的情况来说,他只有退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否则,就算他不肯退,文武百官也会劝他退的。
刚才在大殿里的时候,白惟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他相信他的父皇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不为他自己,也得为大宁朝的百姓想想。
国不可一日无君,谁都不会需要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皇帝。
白惟等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此时脸上虽然很平静,但手心却因为激动而微微出汗。
果然,没一会儿公公就拿着诏书出来了。
“宣旨……”
白惟带着一干众人全部跪下。
“朕承先帝之末命。嗣累圣之丕图。若履渊水。未知攸济。先皇帝睿明聪哲。克勤于邦。绍圣遗训。具在天下,如,朕感念子白惟监国而立,功勋卓绝,属图治天下之才,欲退位太上皇,将皇帝传于……”
“等等!”公公念到了一半,殿外忽然一声大喝,打断了公公的话,“不能传位!”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纷纷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月媚郡主?”公公看着郡主赶紧提醒起来。“这可不是胡闹的地方。”
月媚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直接在门口跪下:“陛下,月媚有话要说。”
“这……”公公一时也犯了难,看了看脸色突变的白惟,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月媚。
这是什么情况啊。
“郡主这是何意?”白惟转头冷冷地看着她。
月媚看都没看他一眼,跪着磕头大喊:“月媚求见陛下。”
许久,大殿里传来皇帝苍老而疲惫的声音:“进来吧。”
月媚片刻没有耽误,领着婢女们进到了大殿。
紫柔皱眉凑近白惟:“殿下,那几个婢女看着有点奇怪。”
白惟眼底的平静被月媚的阻止而打乱,诏书都下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不过,白惟根本没有拿回诏书的机会,公公也跟着被叫进去了。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他登基。
白惟握紧的手,扭头看了紫柔一眼。
紫柔瞬间会意,悄无声息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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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殿内,月媚看着床榻上的人,万万没想到皇帝的身体竟然会像现在这样。
似乎就连呼吸他都已经很难维持。
林将军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月媚郡主一向不是会胡闹的人,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说,陛下会为你做主的。”王尚书接到林将军递过来的眼神,趁机开口解围道。
话音刚落,月媚身后的婢女们纷纷跪下。
其中为首的一个扬声说道:“叩见陛下,臣乃林氏长子林顾尧。”
此话一出,全场皆惊。
“是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皇帝听到他的名字,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睁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若非如此,臣恐怕连见陛下的机会都没有。”林顾尧顺手擦掉了嘴上的胭脂。整个京城到处都是白惟的人马。白惟要是发现他出现,根本不可能会给他任何活着的机会。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伪装成月媚的婢女,一起进宫面圣。
皇帝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何?”
林顾尧看了一眼林将军,林将军点了点头,示意他全都可以说了。
“陛下,您不能退位。白惟不配成为太子。”
“林顾尧,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呢?”旁边有大臣当即呵斥起来。
“孙侍郎,你激动什么?林小将军话还没说完呢。”王尚书冷冷地警告着,转头重新看向林顾尧的时候,脸上又温和不少。
“林小将军,话可不能乱说,你如何证明殿下不配?”
林顾尧背后的七个人统一跪下:“我们可以证明。”
“你们?”
赵毅深吸一口气,看向床榻:“陛下,你看到的那两个尸体都是我们伪造的。”
“这么说,白宴王爷并没有死了?”
“不,当时的白宴王爷,已经被我们杀死了。”
“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是太子殿下。”
皇帝听到他们的话,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颤声怒道:“说清楚!给朕说清楚!”
林顾尧扶住了赵毅的肩膀,赵毅心下一狠,把白惟是如何培养他们,又是如何安排这次行刺,再如何遭到白惟灭口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其中有人不信的,最后都被赵毅堵得哑口无言。
林将军身边有皇帝的人,这是他早就知道的。所以烧毁客栈的情况,皇帝恐怕比在场的人都清楚。
所以,林将军压根不在意这些大臣们信不信,只要皇帝信,这就够了。
因为从赵毅出来的那一刻,林将军就知道,皇帝是知晓他们存在的。
皇子们暗中训练培养几支军队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白宴自己也有他的军队。
但谁能想到训练军队居然是为了用来杀自己的手足?
白惟和白宴自小就玩在一起,两人的关系比任何兄弟们都要亲近。
其实只要说这一件,以皇帝的才智恐怕之前白宴为何会舍弃太子之位前去江北,以及做出来的那一系列荒唐事,就完全能够理解了。
白宴是为了手足,宁可不要这太子之位,宁可被皇帝威胁,才做出的牺牲。
大殿里渐渐沉默下去。
皇帝看着梁顶的天花板发呆,整个人因为激动大口而剧烈地呼吸着。
是他错怪了白宴,是他啊!
他本来以为白宴是因为林忆来,所以怎么都不肯回来。甚至被人挑拨动了要杀林忆来的心。
如果他当初真杀了林忆来,恐怕他这个晚节不保的更是厉害。
他就说,为什么一心为国的太子忽然之间就成了儿女情长的男人了。
白宴之所以不说,恐怕就是不想他这个当爹的伤心吧。
毕竟在他看来,白惟也是成王之才,更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怎么会跟自己的兄弟去争呢?
但白宴这么想,白惟却并不会。
他甚至……甚至对自己的亲兄弟赶尽杀绝。
白惟何德何能跟他比?
听完了赵毅等人的讲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不管如今这殿里有多少人是白惟的,现在这个局面,恐怕谁也不会为他说话了。
毕竟,弑杀兄长这一条罪名,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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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外,雨骤然而下。
殿外连个可以躲雨的地方都没有。
白惟刚想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忽然,从大殿里冲出来一堆官兵将白惟围住。
在一干人的搀扶下,皇帝被推了出来。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白惟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父亲。
“你还有脸问朕?白宴是你兄弟,你怎么对他的?”
白惟脸上始终平静:“父皇你的话,儿臣不懂。”
“他们,你认识吧?”皇帝说着,周围让开了一条路,赵毅等人走了出来。
白惟看见他们的瞬间赫然明白,紫柔并没有完成任务。
变化来得太快,白惟万万没想到从来没有失败过的紫柔居然会失手。
看到白惟不说话,皇帝心里的最后一根希望的稻草倒塌,“把他给我押下去。”
话音刚落,官兵们顿时出手押住了白惟。
紫柔这个时候远在角落里暗中发现了这一切,想要出来救人。
白惟看了一眼她,然后摇了摇头。
紫柔咬牙,迅速隐没在人群之中。
白惟脸上的震惊稍纵即逝,没有为自己辩解,更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把自己押走。
路过林将军身边的时候,白惟稍微停了一下。
“林将军,这一棋当真漂亮。”白惟赞赏道。
在他最想不到的地方,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眼看着即将成功,却没想到竟然让林顾尧给从中搅黄了。
为了整个天下,林家甚至牺牲了林忆来。
这魄力,要是他身边的人也有这样的人才,恐怕他睡着了都要笑醒的。
想来从林顾尧失踪起,他就是冲着赵毅而去的吧。
恐怕就连紫柔都没想到赵毅会留一手逃掉吧。
到底这一次还是决定的太匆忙了,早知道自己亲自出马的话,兴许就不会有这个意外。
白惟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意外。
不过,没关系。
他还没有输。
既然他敢动手,影响他登基的所有可能他都早已考虑过了。接下来,他就要看看,没了太子,更没了白宴,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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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的驿站,来来往往的兵马已经好几拨了。
张麻子和林忆来正在快速地吃东西。
“不行,现在咱两不能单独进京。”张麻子出去溜达了一圈后,对林忆来说道。
“为什么?”林忆来一头雾水。
张麻子毕竟也是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在这方面要比林忆来敏感太多。京城的兵马,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就这么跑来跑去的。宫里的动荡已经很快地影响到了宫外。
“白惟进大牢了。”张麻子忧心地说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
“十有八九是他杀白宴的事情暴露了。”张麻子猜测着,毕竟以白惟此时的地位,要想扳倒他没有足够强的实锤,是不可能让皇帝下决心将他关起来的。
“我爹他们抓到动手的人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白宴这个时候回来不见得有利,反而不能让他回去。”张麻子谨慎地分析道。
“白惟进牢里了,这不是最好的时候嘛。”林忆来十分不解,这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张麻子看二百五一样的瞪了她一眼:“白惟什么脾气,他能这么轻易的就被抓进去?”
“噢,也是。”
反常必有妖。白惟既然能够一连设计这么多次从来都不被发现,这样谨慎的人,就这么被抓了。甚至连反抗都没有,这不是太奇怪了嘛?
“总之,我们先回迁流门。”张麻子片刻不敢耽误,当即带着林忆来回迁流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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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的迁流门里,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
夙夜将千城斩杀,所有叛贼清理干净,头颅挂在了迁流门的大门口。
远远看过去像是挂着一排灯笼,凑近一看简直瘆人。
老门主也因为对千城的信任懊悔不已,千樽雪一回来直接将他送去了后山静养,再也不允许他下山半步。
此时,门里只剩下千樽雪的人。
而当张麻子带着林忆来赶来的时候,千樽雪对白宴的治疗已经接近尾声。
林忆来看着跟个泡菜一样被腌在鑵子里的白宴,说不出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林忆来扭头看向千樽雪问道。
“毒素清理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没有恢复记忆。”千樽雪颇为头疼的说道。
“没办法了吗?”
“或许只有让他激起某些曾经很深刻的记忆,才会想起来吧。他没彻底恢复,最后一剂药我也用不了。”千樽雪不确定的说。毕竟这一次张麻子的这个用药太过于霸道,本来慢慢养,恢复记忆也是早晚的事情。
但是,在听完朝廷的局势以后,他们都心知肚明,白宴不可能一直在这里慢慢等。
他需要尽快的想起来。
“你留下和他好好聊聊吧。”千樽雪带着张麻子出去了,留下林忆来和白宴两个人。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药味,林忆来挪了个椅子坐在白宴的对面,看着他。
即使披头散发,白宴的身上依然难掩一身贵气,精心雕琢一般的五官任何时候看过去都俊朗迷人。
林忆来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着他了吧?
“你这么悲伤的看着我做什么?”白宴忽然的开口吓了林忆来一跳。
林忆来尴尬地收回手,“浪费了我好多药,我心疼。”
“你这几天上哪儿去了?”
“嗯?”
“我醒来没看见你。”白宴脸上始终淡淡地,对她没有多余的狂热,也没有太过于冷淡。
毕竟,张麻子交代过,两人曾经是相亲相爱的夫妻的。
虽然让他接受这个设定,稍微有点艰难。
但看她看多了,一下子忽然没见着,还真有点不习惯。
“哦,我出去逛去了。”
“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白宴松了一口气。
林忆来怔了怔,“你再不发挥点作用,我肯定不要你了。”
“你舍不得。”白宴一副了然的样子总结道。
林忆来直翻白眼:“呵,好大的口气,谁说我舍不得的。”
“你不是爱我爱的死去活来的吗?”白宴一脸傲娇地说道。
林忆来听见这个就想打他是怎么回事,“是你爱我好吗?”
“好吧好吧,暂且就信你吧。”白宴特别敷衍地点了点头。明明觉得这也没啥区别的。
林忆来觉得白月光版本的白宴真的是太讨人嫌了,实在不想跟他过多废话,站起来就打算出去静静。
“喂,你要去哪儿?”白宴看见她要出去急忙叫住了她。
林忆来停下脚步强调:“我出去静静。”
“我饿了。”
“……”
“你喂我。”
“你没手啊?”林忆来不爽地看着他。
“你要能把我手掏出来,我叫你一声爹。”白宴无奈地用眼角指了指自己的罐子。
他现在是被塞在罐子里好嘛!
瞎啊!
想到林家还在等待着他,林忆来急忙深吸几口气平复自己的怒气,然后朝着桌子上不知道何时端来的饭菜而去。
只不过,她刚端起菜汤就被烫得急忙把碗又放了下来。
“嚯嚯嚯嚯……好烫好烫……”林忆来抖着手转圈圈。
白宴看见她被烫到,急得大喊:“你是不是傻,知道烫你就不会放凉了再端过来。我不吃这个了,你没事吧?你先去冲一下手,那架子上有烫伤的药,你先抹点……”白宴连珠炮一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向着林忆来打来。
林忆来听着他的责备,心里却从未有过的温暖,就好似回到了在江北的那些时光。
每当她遇到不会做的题的时候,他总是这样一边吐槽一边关心她的。
“哭什么?不就被烫一下嘛。”白宴看见林忆来忽然落泪,吓了一跳,颤声询问。
林忆来擦了擦脸,“感动的。”
“感动啥。”
“你关心我了。”
沉默。
“把手伸过来我看一下。”白宴沉声喊了一句。
林忆来无所谓的搓了搓手,“不用了。”
“你是要我自己出来看?”
“没事的。”
“快点。”白宴不耐烦起来,这人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林忆来看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扭捏,摊开掌心面对着他。
白宴看着她被烫红的手忽然猛地开始吹气。
“你干什么?”
“伸过来点,我帮你吹一下就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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