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冬日总算是过了,云鹤院的枯柳逢春也抽出了鹅黄色的嫩芽,娇滴滴的。
那些娇贵的绿植也被如洲照料得很好,长高了不少,在它们身上竟也看见了娇嫩二字。
宣德侯府多了位娇养的姑娘,叫做云乐,名号倒是比商洛大了不少。
“姑娘身子越发的好了,近日也喜欢出来走走了。”
云乐没有搭话,只是看着窗外的街道,叫卖的叫卖,赶路的赶路,热闹非凡。
这一家酒楼位置开得很好,二楼设有雅间,陈设虽然简单但也雅致。
“咚咚咚——”
雅间的门被轻轻的扣响,云乐微微敛眸,慎儿了然,迎进了来人便也退了出去。
男子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三千墨丝由一根青玉簪子随意的绾着,鬓角垂落两缕青丝,倒是有些懒散文人的味道。
他自顾自的在云乐对面坐下,一手撑着腿,一手为自己斟着酒。
“你就一定要踏入我的这所酒楼么?”
云乐轻轻笑了笑,“师叔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来照顾师叔生意么。”
“呵,你?这倒也是大可不必。”
如果说顾安之是醉心医书的老狐狸,那他带出来的这徒弟可谓小狐狸,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趋势。
花千树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斜着眸子,淡淡的说道:“苏九的事儿你做得很完美,让人挑不出错来。”
“多谢师叔的夸赞,其实当苏九迈进皇宫之后,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外。”
“是么?”
云乐点了点头,“我本想着逼着苏将军谋逆,打入天牢发配即可,半路再安排人将其送回去,归隐乡野。按照苏将军的脾性,经历了那么多,应是大彻大悟,也不会再为难。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陛下起了杀心,是么?”
花千树笑了笑,“你拿捏人心的本事一直都不错,也会有预料之外的事么。”
“自是有的。”
云乐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虽说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但语气却是不受控制的染上了几丝的沉重。
“人心难测,有很多事情我都猜不准,看不透,所以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有些麻烦。”
花千树垂眸,修长的指尖挑起一缕发丝把玩,有些漫不经心。
“你已经很不错了,我以为你会败在初入长安的那日,结果你活到了现在,说到底我还是小瞧你了。”
“哦?是么?那么,现在师叔对我改观了么?”
“难道你不好奇你师父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么?”
云乐勾了勾唇角,“为人弟子,只管遵从师命即可,惦念太多只会给自己徒增哀愁罢了。”
“你倒是看的通透。”
花千树嘴角笑意更甚,撑着脸看着窗外,“说吧,有什么事儿还是要拖我下水的?”
云乐无辜的耸了耸肩,“师叔怕是误会了,今日我只是随处走走,谁知这么巧的便是踏入了师叔的地盘?”
“我倒真的希望是个巧合。”
花千树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倘若真的是巧合,那今日你便是陪我好好喝上几壶罢。”
“师叔莫不是忘了,我身体不好,喝不得酒。”
“少装。”
他冷着脸将酒杯推到了云乐的跟前,“你的身子早就养了个七七八八,在别人面前装装便是可以了。”
云乐无奈的一笑,但还是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我可没有装,顶多是夸大了一些事实罢了。”
清酒微辣,咽喉腹部皆是一阵暖意,云乐咂了咂嘴,这酒不错。
花千树似乎是心情不错,接二连三的喝了好几杯,脸上渐渐浮上了些红晕,眸子却是越发的清明起来。
他端着酒杯细细端详,又像是透过酒杯去看对面模糊的云乐,他勾了勾唇角。
“路承安不好把控,你别把自己陷进去了。”
云乐抿着嘴笑了笑,指腹轻轻滑过杯沿,“多谢师叔提醒。”
“呵,你倒是胆大心细。”
“师叔也觉得路承安此人不好把控么?”
花千树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合着眸子,“路承安凭借一己之力走到今天这步,稳坐高台,其间手段算计种种,你觉得你到最后可以安然无恙么?”
云乐撑着脸,似乎是若有所思,眸间全是笑意。
“师叔所言极是,路承安能从众多义子杀出一条血路,没有手段的确不行。”
“噗。”
花千树笑了出来,甚至还在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哈哈哈,路承安高明,果真是高明。”
云乐微微挑眉,“师叔笑成这样,莫不是我说错了?”
“不,你没说错,但也没说对。”
“嗯?”
云乐,“师叔这是什么意思?”
“当年丞相起兵欲反,路承安大义灭亲,对么?”
“难道不是吗?”
云乐似乎是来了兴趣,撑着脸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就是路承安高明之处,当年的旧案现在知道的人极少,哪怕是陛下怕也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丞相谋逆案发生之时,陛下尚居东宫,不过幼童,路承安不过十来岁罢了,能有那般气魄的确非凡。
云乐懂事的为花千树添了酒,“那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郎,哪有复杂的心思城府?”
花千树微微挑眉,他接过酒杯看着云乐,“十几岁已经足够他去谋划一个职位了,不然怎么说是长安的才子呢?”
“丞相位居高位,年过花甲,儿女双全,皇恩庇佑,这辈子应算是圆满,谋逆?动诛九族,这赌局可不划算。”
云乐微微敛眸,“若非起兵造反,那路承安又何来大义灭亲一说?”
丞相位居高位,想要拉他下水的人自然不在少数,栽赃陷害的戏码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若先皇也早就有了灭丞相的意思,顺水推舟也不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路承安又是效命于谁?
权利角逐,谁会把筹码放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身上?
云乐抿了抿清酒,柳眉微皱,“传言路承安有一道保命圣旨,莫不是……”
“不,两者没有多大的关系,路承安能得到先皇赏识的确是有着自己过人的本事。”
花千树捏起酒杯,轻轻的晃了晃,“丞相当时膝下三子二女,义子五人,个个名录在册,这路承安说是最小的那位,可是那最小的义子天生残疾,腿脚不便,养在后院,几乎没有人见过。”
云乐沉默了一瞬,“若路承安不是丞相义子,那他是谁?”
“商洛,不,应该叫你云乐了。你若不是宣德侯府的庶女,你会用什么身份迈入长安?”
云乐浑身一震,抬起了自己的眸子。
花千树勾了勾唇角,眼神颇有些得意,“丞相府只是一块跳板,为他提供身份的契机。云乐,你想要除掉苏九,你从容司言入手,那路承安呢?要不着痕迹的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也得一步步的来么?”
他似乎很满意云乐的样子,轻轻的敲了敲桌面,云乐便又是过来给他添酒了。
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丞相府或许还真的有一个孩子跑掉了,先皇下令也没有抓到的。”
“师叔就这么肯定,路承安不会是逃走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与我有些交情。”
他看着云乐,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亲自送他去了青都。”
青都……
云乐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淡淡的问道:“那师叔觉得,路承安达到他的目的了么?”
花千树忽然站了起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首辅大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透?他的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你的我却是知道的。”
他俯身看着云乐,“你师父是个人精,你也是个人精,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可从我嘴里套出你想知道的了?”
云乐迎上花千树笑呵呵的面孔,展颜一笑,“我不也是为了师叔好嘛,师叔知道的越少越好啊。”
“呵。”
他摆了摆手,便是背着手往外走,“这顿饭和这笔账记在你师父头上。”
“师叔。”
花千树的步子顿了一下,云乐还是笑,“长安风大,朝廷风更大,若是不稳,记得扯呼。”
花千树为官数年,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的事儿,在路承安和沈酒卿之间周转,的确有自己过人的本事。
但是风云突变,往后余生谁又说得清呢?
花千树侧着脸笑了笑,一言不发离开了厢房。
云乐收回目光有些呆愣,她用指腹蘸了杯中酒,便是在桌前一笔一划的写了起来。
路承安。
丞相冤案是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所为么?他究竟是谁?丞相遗子若是在青都,那他现在又在何方?
就算路承安有通天的本事,若是无人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切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
谋逆可不是小罪。
那时能有这般本事的,先皇么?
可是先皇凭什么给他那么大的权利,给了他身份,为他料理好一切?
看着桌上酒渍渐渐干了,云乐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果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呢。
“慎儿。”
慎儿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怎么了姑娘?可是要准备回去了?”
“嗯,有些乏了。”
陈年旧案什么的应该都放在大理寺的文库吧,若是想要看上一眼怕是不可能的了。
慎儿扶着云乐下了楼,玄肆已经驾了马车在外等着了。
他恭恭敬敬的看着云乐上了马车,随即便是往回赶,慎儿陪在他的身侧。
马车内只有云乐一人,她撑着脸闭眼假寐,只要路承安不过分干涉自己的计划,管他是谁,又与自己有何关系?
慎儿今日的心情不错,不过看玄肆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的。
她拍了拍玄肆的肩膀,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看上去不开心,怎么,可是哪里不舒服?”
玄肆却只是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意多说些什么,转过了自己的眸子不再去看身后的慎儿。
慎儿撅了撅嘴,也不说话了。
回了云鹤院,玄肆跟着云乐进了屋,不过一直低垂着眼眸。
云乐在桌前坐下,打发了如洲慎儿等人离开,这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今日我与那人的话你都听了去?”
玄肆并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云乐抿了抿唇,“你想说什么?”
只见玄肆快速的在自己的身前比划了起来,相处久了,云乐也看得懂哑语。
【我见过路承安,在丞相府外。】
云乐皱了皱眉,噤了声,也比划了起来,【此话不可乱说。】
【我见过,此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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