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玄肆所说的,他原本是丞相府的小书童,丞相府发生祸事的那日,他随府中采购的仆人晚归。
回来便是看见了满院的尸首,为首的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郎,满身鲜血,手执利刃,恍若修罗。
玄肆爹娘皆在府中办事,也悉数成了刀下亡魂。
佣人掩护着玄肆逃走,但玄肆还是被路承安抓住了。
不知是不是看着玄肆可怜兮兮的模样,路承安联想到了什么,总之他心软了。
他放走了玄肆,却担心玄肆逃走后胡言乱语,生生拔下了他的舌头。
之后他便是一路流浪,不知怎的便是到了青都,再后来,便是到了商府。
云乐有些不信的,但是玄肆根本就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她心中也有些动摇。
她想要玄肆此后便是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玄肆却是双眸微红着摇头。
【丞相待我极好,路承安杀了我爹娘,怎能忘怀?!】
云乐有些犹豫,可是现在如何动得路承安?
见云乐犹豫不决的模样,玄肆像是失去了全身的气力,眸子里满是失望。
【我知姑娘为难,也知道路承安此时位高权重动不得,只求姑娘若日后有机会,请一定为我做主!】
云乐叹了一口气,微微点头,“来日方长,你且耐心等着。”
玄肆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转身离去。
“慎儿。”
慎儿急急忙忙的进来了,“姑娘,玄肆这是怎么了?”
云乐柳眉微微皱起,“这些日子你好好盯着玄肆,不许他擅自离开院子。”
“慎儿明白。”
当初路承安剜下玄肆舌头的时候,匕首深深的嵌入了他的虎口,现在定还有痕迹。
只是往日自己却是没有注意过的,屠戮丞相府的真的是路承安么?
此夜返寒,云乐没了困意,心中隐隐的担忧着。
果不其然,一道黑影朝着院门口走去。
云乐忽的打开了房门,“站住!”
那黑影一顿,继续开门。
“玄肆!”
玄肆紧握着的手一松,像是卸下了浑身的力气,转身便是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我知姑娘为难,定不会连累姑娘。】
云乐慢慢走近,她居高临下的看着玄肆。
“你想怎么做?你这副装扮莫不是要去刺杀路承安?”
玄肆没有回答,在云乐的眼里便是默认。
云乐站在原地没有动,“若是什么事儿都这么简单的话,路承安也不会活到今天。你知道每天刺杀路承安的人有多少么?你怕是连首辅大人的府邸都进不去便是会死无全尸。”
见玄肆不动,云乐的语气软了些,“你若是信我,便是乖乖的回去。”
玄肆还是不动。
云乐皱了皱眉,也来了些脾气,“拿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玄肆,你何时这般糊涂了?!”
玄肆虽然不善表达,但是还算是聪慧,也从未这般糊涂固执过。
他终于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姑娘,你不知道双亲惨死跟前的那种痛苦,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但是不行,现在终于知道了凶手,我不能无所作为!】
“啪——”
玄肆换来的只有一个响亮的巴掌。
云乐的手微微的颤着,她很快将手藏到了自己的身后,掩饰着自己的惶恐。
她不得不承认,玄肆的话的确是让自己狠狠的难过了一把。
自己的确没有见过双亲惨死在自己跟前的痛苦,因为自己压根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哪怕自己知道残害自己母亲的人就在宣德侯府,但是自己还要日日给她行礼,恭恭敬敬的唤上一声大夫人。
自己的父亲健在,他明明包庇了那人,可是还要看着他儿女双全,一身的荣华富贵,自己的母亲却什么都没有。
自己看过很多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死有余辜的。
云乐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如同自己的手掌一般,微微的颤着。
“如果我可能忍着不对大夫人动手,我可以等,你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
纵使云乐平时伶牙利嘴,现下也说不出一句了不起的话来。
【日日梦魇,难以心安。】
四目相对,云乐还是败下阵来。
“我可以让丞相案重查,但是没有办法杀了路承安,也没有办法保证能否翻案,你听还是不听?”
想必玄肆执意要对路承安动手,不仅仅因为他屠戮双亲,更是为丞相感到不甘。
那么多年的仇恨或许是放不下的,云乐心中也清楚得很,她深吸了一口气。
“路承安死与不死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但是你若执意要去做,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为你做局,但是你可能会死,而且你很有可能会死,你听还是不听?”
玄肆的喉结微微滚动,像是下定了什么巨大的决心,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
“起来吧,今夜天寒,早些回去休息。”
云乐的脑子有些昏沉沉的,她坐在桌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着烛火摇曳,整夜未眠。
次日天明,慎儿按照惯例推门而入,却是看见云乐坐在桌前撑着脸,摇摇欲坠。
“姑娘?”
“嗯?”
慎儿惊慌担忧的走了过来,“姑娘怎起得这么早?姑娘你不会是一夜未眠吧?”
云乐摆了摆手,“无事,玄肆呢?”
“玄肆在厨房忙活呢。”
“嗯。”
慎儿一边为云乐梳发,一边道:“姑娘,大夫人今早派人来说让你过去与她一同用膳,可是要去么?若是不去,我便说姑娘身体不好,推脱了便是。”
云乐垂眸把玩手腕上的镯子,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来。
之前搞了一出巫蛊之术的戏码,让自己禁足云鹤院,但是自从踏雪煮酒之后便是不了了之,莫不是心中不服么?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顿,“对了,容公子怎么样了?”
自己好些日子没有关注容司言了,倒是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慎儿也是一顿,声音有些闷闷的,“姑娘怎么又想到容公子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说来也是惭愧,那日自己还去容府看了他,上演了一副苦情的戏码,现在却早已将其忘的一干二净。
慎儿撅了撅嘴,“醒来后容公子性情大变,辞官回乡了。”
如此以来,那么兵部尚书的位子又空出来了吧?
“姑娘要去么?”
慎儿又问了一遍。
云乐点了点头,“要去的,大夫人既是派人来请了,不去又怎么说得?”
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云乐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是第一次与旁人用膳,若是一家人都在的话,那就更好了。”
慎儿眨了眨眼,透过铜镜看见了云乐的眸子,莞尔一笑。
“慎儿明白。”
云乐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色要比往日好很多了。”
“这是自然,姑娘的气色越发的好了。”
“可能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她摸了摸自己的发丝,淡漠的眼角弯弯,笑得并不自然。
收拾好之后云乐便是唤了如洲陪自己一同过去,慎儿却是隐入厨房转眼间便是不见了,不过倒也没人在意。
大夫人的院子离得并不远,只是到的时候大夫人尚未梳洗完毕,出来的是春妈。
“哟,姑娘这么早就来了?大夫人尚在梳洗,劳烦姑娘在院中等一等。”
云乐浅浅的笑了笑,“这是应该的。”
云乐漫不经心的扫视起这所院子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切收拾得很干净,如同大夫人的性子一般,挑不出一丝的不是来。
很快,大夫人便是让春妈邀了云乐进去。
进屋云乐一眼便是看见了侧面屏风后的人影,微微垂下了眼眸。
屋子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几乎快要消散了。
“大夫人。”
大夫人只是点了点头,脸上神情淡漠,“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束,坐下吧。”
绕过屏风,云乐在桌前坐下,却不敢轻举妄动。
大夫人也没有开口,两人便是这般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大夫人才将自己的身子靠近了些,“云乐,你与容司言的事儿实在是惋惜,陛下都要赐婚了。”
她的语气尽是惋惜和怒气,好像巴不得容司言再惨一些,此时倒真的像是一个为女儿不值的母亲。
只是时间慢了些。
云乐抿了抿唇,一副难过的模样,“此事已经过去了,大夫人便是不要再提了。”
旧事反复重提,它就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大夫人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长安之大,你也见过了不少的人,可有心仪的?”
云乐微微抬起了自己的眸子,嘴角弯了弯,庶女的婚姻大事向来是主母的一言为定,自己哪有资格拒绝?
她不着痕迹的躲过了大夫人的眸子,哀哀切切,“云乐身子不佳,还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既失良人,也就没有这等心思。”
瞧着云乐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大夫人微微皱眉。
“哪有女子不出嫁的道理?况且你在长安养了那么久,身子骨不都好了许多么?再言,容司言那样的人哪里就是良人了?”
“可是现下云乐的确没有那般的心思。”
大夫人的眉头有了些松展,“此事你便是放心交由我来物色罢,我瞧着辰家长子辰伯言就不错。”
辰伯言?
富商巨贾的独子,不爱风雅,唯爱钱财。
云乐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的看着大夫人,“如果我说不行呢?”
她轻飘飘的语气似乎惹怒了大夫人,大夫人猛的拍了拍桌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由得到你来做主?!”
“可是大姐姐及笄未嫁,倒是我先定下婚事,这不妥吧?”
“你大姐姐的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你先与辰家定下亲,及笄再嫁便是。”
云乐脸上笑意更甚,撑着脸看着大夫人,像是明知故问的挑逗,“辰家的人同意我这个病秧子入门么?”
“宣德侯府与其联姻,他们怎敢拒绝?”
倒是好大的官威呢。
云乐拍了拍手,似乎是在为大夫人鼓掌叫好。
“这般果断的确是好事,只是云乐有一事不解。”
大夫人见云乐并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也不由得一松,她这门婚事的确是认真思量过了的,对于宣德侯府百利无一害。
既得到了辰家的财力加持,也不算亏待了云乐,挑不出毛病。
“何事?”
商洛拿起筷子,百无聊赖般的拨弄着碗中的米饭,将其一粒粒的挑了出来。
“当初二姨娘难产实在是预谋已久,大夫人做的漂亮。可是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毕竟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先天夭折倒也不是稀奇事。”
大夫人浑身一僵,脸色有些难看,她直勾勾的盯着云乐,身子却是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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