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掌管华隆高科如此庞大的跨国企业,戚泰祥绝非常人。
说实在的,当年的戚隆华对老爹并没有多少特别的记忆。这见人就笑眯眯的老头,真的就那么厉害?
大脑对过去几十年的记忆,有点选择性遗忘。
对于自己从戚隆华到彼得的过程记不太清楚,后来池心碧怎么就成了华隆高科的董事局主席,而不是作为儿子的自己,是谋逆还是举贤。戚隆华怎么也想不起来。像是选择性失忆。
但是,地球邦联体成立之前,咱彼得是名副其实的华隆高科掌门人。这中间又是什么来龙去脉?
记不清就记不清吧,那些烂事过去了就算了,只是这走第二遍,我堂堂华少得清醒才对。
老爹戚泰祥有一个本事,他是真学不来。华少不得不承认。这可是天大的本事,恐怕除了人,老爹都能做到起死回生。
除了绝对的控股,身为董事局主席的他,别具心载地成立了一支活跃在世界各地的影子团队,这个团队的成员到底是些什么人,无人知晓。他们负责企业经营之外的情报收集、问题公关。这个团队的人员数量,个人档案、活动规律,考核指标,经费预算等,直接由戚泰祥负责。平时这些人并不需要集中办公,只有在需要的时候,而且必须是接到戚董本人的电话通知后,才准时从四面八方飞赴指定地点,接受任务,之后,又迅速消失。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他们之一可能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你的邻居,或者可能是正在世界级大会上发言的某某科学家,其中可能还有诺贝尔奖获得者,也不排除有刑满释放人员、现役的将军或特种作战人员。他们像影子一样的存在,彼此互不认识或者不知情但不得打听,每个人享受天价的酬金,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心甘情愿服务于华隆高科。
曾经有人咨询华隆高科传说中影子团队的事。得到的回答是:“有这样的事?咱没听说过。要不您问问董事长,看传说到底是真还是假。”
人家不敢问。董事局也没有人敢问。
华隆高科高管只知道,为获得某国国家税务和审计系统互联网内部架构构建和特种加密设计的中标权,在有欧美几个老牌计算机强国专业团队参与,几个重要要部门负责人被收买,故意设置障碍的情况下,面对中标无望,戚泰祥亲自出马,让一小时后即将发布中标结果的消息无限期延期,不到三天,几个竞争对手主动退出竞标,华隆高科自然中标。暗中收受好处的部门负责人满脸绿光,却又无可奈何。
凯旋的戚泰祥,脸上依然是招牌式的微笑,还是那个笑容可掬的慈祥老头。
几个贴心的随从悄悄问,董事长,面对无望中标大局已定,您老是怎样翻盘的。
戚泰祥还是波澜不惊的笑,很平常的笑,笑过之后,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若果要做诗,功夫在诗外。”
知道是谁说的吗?
大诗人陆游。
知道他是哪朝哪代人吗?
南宋。
南宋是怎么灭亡的?
没有人回答。可能是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三两句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个问题?
南宋可以不被蒙古人打败的。
这是戚泰祥的声音。众人正要洗耳恭听,忽然没了下文。
大伙知道,这是董事长的性格。思维跳跃,说话留半句,给人留下思考的余地。
这个典故,当年的戚隆华好像也听说过。这小子想了半个月实在想不到答案。趁着单独和老爹相处的机会,神神秘秘问:喂,老爹,那个中标的事,您是、到底是如何翻盘的?这么大的事,涉及到一国的利益,还有人敢徇私?不要命了?全国的眼睛都盯着呢,卖您的账?
看着儿子幼稚可笑的表情,戚泰祥沉吟了一会,像是告诉了儿子原因,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他说,华仔,还记得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吗?王是什么?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怕被擒,就敢于冒着死的危险拒绝被擒。懂吗?
“嘿嘿嘿,老爹,有点绕哦,其实、其实还是不太懂。”戚隆华不好意思傻笑着说。
“没关系,慢慢会懂。傻小子诶,你老婆比你进步快哦。”戚泰祥站起来,慈爱地拍着儿子的肩膀道,“你要是能少玩点就好了。”
充满思索的企业总是充满活力的。
比如池心碧,这个懵懂闯入的女人。
不管她居心何在,放弃收入丰厚的银行,一头扎根到华隆高科的底层,一声不吭不要命地工作,尽管戚隆华被她迷得五晕六素,但她从不拿自己是戚家人说事。她的工作伙伴没有一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都以为她是公司新招的大学生,如此卖力只不过是为了留在待遇优厚的华隆。单就这点,暗中观察的戚泰祥开始对她刮目相看。
华隆高科在互联网业一家独大的时候,戚董高瞻远瞩地开始了产业扩张。而扩张的领域恰好是死对头——西海航运的主营业务:远洋航运。
商场如战场,单就这点看,戚泰祥就要比西海航运掌门人赵启正更具战略眼光。不管怎么样,先把手伸到别人的领地再说。
让戚泰祥纳闷的是,赵启正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养子赵秉国继承家业,而任其去大学当了一名教书匠。而且,据说这赵秉国智商极高,堪称人中龙凤。
对手把这个迷留给他,谁会想到,若干年之后,这两位公子竟有了微妙的关系。
不到两年时间,华隆高科凭借良好的人脉,已经在内地掌握着好几个沿海货运码头,软硬件设施都处于世界一流水平。
尽管大部分的装卸已经实现智能化。每每有货船靠岸,码头上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但一个偶然的机会,戚泰祥在例行检查中发现,视频里好几次出现一个身着蓝色工装、顶着烈日穿行在不同的航运码头的年轻女子,单纯从女子的着装看不出她的身份,质检员?导航员?统计员?戚董问身边的骨干,都摇头。
这个女人动作雷厉风行,知道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每一步都是在重复操作手册中的规定动作。而且,对流程十分熟悉,检查仪表一丝不苟,观察龙门吊起降货柜定向、转向、进仓、出仓、最佳仓位选择等,对标准时间和标准动作的把控严格到秒。烈日下,她的蓝色工作服几乎被汗水湿透,但她对各机位、各组件,货轮依次进港的泊位调度等等严格按程序操作,决不擅自减少标准动作。认真踏实的工作作风让人敬佩。面对整齐码放的货柜,一排排长臂飞舞的龙门吊,这个女子孤身独立,庄严审视这一切,远看真像是将军在视察他的部队,满满的都是热情和骄傲。烈日下显露出来的强大气场,为华隆高科多年来少见。戚泰祥陡生骄傲之情,尽管暂时还不知道她是谁。董事长的骄傲是为公司有如此出色的员工。
后来知道这个女人就是池心碧。戚泰祥释然,儿子戚隆华忽然远离那些涂脂抹粉的妖艳女郎,看来得归功于这个埋头苦干的女人。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一时看不懂,但爱子因之而出现的变化已经给出了最佳答案。
先不管目的如何,至少是一个难得的务实人才,也许还是个将才。在池心碧为其生下孙子戚子瑜之后,作为奖赏,戚泰祥决定手把手教她生意经了。
这个时候,离他和儿子的约定的两年时间,还差好几个月。
这对翁媳之间的配合异常默契。
几年时间,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在外界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经过华隆高科数十个岗位的历练,悄无声息地做到了高层。不知不觉地成为戚泰祥得力的左膀右臂。如果一定要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她让戚泰祥更勤劳、更严厉。戚董在某件事情上略显小气,心碧就必定锱铢必较;戚泰祥不愿意出面的事,心碧必定挺身而出当恶人。总之,她跟着家公并肩搏杀,帮助他建立并巩固好坚不可摧的华隆帝国,同时也成为这个家族都要敬畏几分的女人。她深知,所谓的年轻漂亮是靠不住的,当芳华凋尽,她还凭什么留在这个心爱的男人身边?
因此,这个玲珑局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可惜,彼时的戚隆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华隆高科终于接纳了自己,儿子戚子瑜的出生并不是全部原因。戚隆华的坚持才是事情的关键。这就证明了她的前一步棋,落子的稳健赢得了后续的辉煌。
现在,面对的是华隆的灵魂人物,自己的公公戚泰祥。
如果得不到公公戚泰祥的认可,即使和戚隆华结婚生子了,理所当然地成了华隆高科的一员,目的依然没有达到。
她现在的身份是华隆高科的高管,可以参与决策,但只是负责某一方面的工作。
显然,她并没有进入核心管理层。
但是,她有的是机会。二十年后回头看,戚隆华才发现自己当年的枕边人真是太有心机了。
中午,池心碧跟戚泰祥在云山酒店吃商务套餐。穿黑色制服的领班认识他们,不动神色地把他们带到靠窗的位置,窗外正是新区的绿化带,新载的绿植生机勃勃,比较养眼。领班还亲自奉上简单精致的饭菜。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利用午餐的时间聊一些事情,而这里离公司总部,步行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这段时间,池心碧准备斥巨资引进一套全新的管理系统,但公司大部分人都有抗拒心理。从财务部到供应链系统都比较害怕改变,也有人给戚泰祥传话,觉得华隆的主业还是互联网,搞航运就搞搞传统的港口码头算了,航运航运,无非就是码头和轮船,不必搞得太新潮,什么互联网+,都是些虚头巴老的东西。
但池心碧坚持华隆既然涉足了航运业,就必须具备品牌意识,必须走向更加辽阔的海洋。当前,世界航运业风云激荡,怎么样在同样的港口,差不多的航线中抢占更多的市场份额,品牌管理成为关键。任何品牌都有强大而专业的系统支持,最庞杂的业务,最慢三天也能看到报表,现在华隆的情况是对互联网熟视无睹,依旧靠电话电报统计,因此一个月也做不出报表来。公司不能只扩不管,兼并当然爽。但管理上的问题早就不是豆腐帐,如果不掌握当月的营销数据,任何决策都变成了想当然。
面对池心碧的滔滔不绝,戚泰祥挑起碗里的饭菜细嚼满咽,只听不言。往常那个慈祥的小老头变成了严肃的家公。后来,午餐差不多快结束了,他还是不说话,满脸的严肃。池心碧搞不清他的想法,说了一轮也不再说了,低头慢慢咀嚼,慢慢吃饭。
其实,对什么新系统,他根本就一窍不通。再说,一个董事长也没必要管这么具体的事。他对事物的判断有自己的一套。首先他是信任池心碧的。他听说心碧为新系统的事,连续半个月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人家也是正当年,不是没完没了地添置名牌服饰。而是一心扑在公司的成长壮大上,反观自己的宝贝儿子,今天夏威夷明天哥本哈根,现在又不知跑到哪儿去疯玩了,公司的事他听都不听。
大脑记忆显示,老爹这点您还没有说错,当年的戚隆华就是这么玩儿的。
所以,每次见到可爱的小孙子,戚泰祥总对儿媳有一种歉意,对她的要求基本也言听计从。
只是,戚泰祥习惯了深藏不露。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客户,都很难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什么。深层次的想法是,任何时候都保留着扭转乾坤的权力。
如此庞大的企业,太过感情用事,怎么翻脸?人生有许多时候是不得不翻脸的。
终于,他开口了,轻描淡写道,这种小事你定就可以了,以后不要再问我了,子瑜的事倒是可以多和我谈谈。
“小事?公司内部改革伤筋动骨,老爹,这事小不了呢。”
“我说你定就可以了,没听清楚?”公公一脸的严肃,说这话的表情,就像掏钱给子瑜买玩具那般随性。
池心碧怔了一下。这个事牵涉到公司多个要害部门,是真正伤筋动骨的事儿,不少部门领导都是公司元老,可以直接和戚泰祥对话的。哪怕是错误意见,戚泰祥都不会直接反驳的,老年兄弟了,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今,谁都知道,要拍这个板,必须董事长授权,总经理执行。
董事长今天把球踢到她的脚下,还不忘记补充一句“今后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找我了,可记住了。”
如此举重若轻的潇洒之举,颇有当年中美会谈主席的风范。
1972年,在国务卿基辛格的撺掇下,中美元首首次会晤。见面的第一句话,尼克松主动提出想和主席商谈如何联手应对苏修霸权。主席四两拨千斤“今天咱们只谈哲学,那些小事交给恩来处理就行了。”
当年主席的恢弘智慧震烁古今,无人能及。
如今戚泰祥的轻描淡写,言下之意已经对池心碧委以重任。
你可以行使公司总经理权力。
戚隆华记得,当年的总经理可是自己。可当时并不迷恋所谓的权力。
池心碧听他这么一说,当然也很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喜。她说爸,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会支持我的。其实对于引进最新的管理系统,她是没有半点私心的。自从生下子瑜之后,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不把公司做得更好了。
对于戚泰祥,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公司,她一直称呼董事长,很少叫爸。只是在关键的时候,她才叫一声爸。这种脱口而出的情感爆发,最能震撼对方的心灵,瞬间拉近彼此的距离,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今天。
池心碧步履轻盈地回到了办公室。近几年来,她发现自己的全部喜悦几乎都是来自工作。永远都不要说权力是男人的春药,其实同样是女人的春药,只不过成功离女人太远,所以连奢望的心都免了。
离目标又近了一步,成为华隆高科的女皇,应该是指日可待的事,看姑奶奶怎么把这玲珑局给你玩下去。
大步迈进办公室,甩了一下秀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放纵一下自己了,池心碧一屁股坐到真皮大班椅上,大长腿搁在班台上,左手支撑着下巴,疲惫而又抑制不住兴奋地眺望窗外。媚眼如丝,凝望着蓝天上缓缓流淌的白云,脸上漾起志在必得的浅笑。
再走一遍原样人生路的戚隆华没有放过这细节。这个让自己神魂颠倒的女人自导自演的确是一部精彩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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