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七子

17

    
    “你们住在哪儿?”斯皮尔伯格问道,“住在银滩旅馆。”“我写给你的那封邀请信仍然有效。我宁可用你而不是别的姑娘来拍一部电影。”“我也这么想。你为什么不回好莱坞呢?”“我受不了那个地方,我在这儿挺好。等着,我把这个镜头拍完就带你四处转转。”他回到拍摄现场,开始低声且温和地同乌克兰女演员聊起戏来。十分钟过去了,斯皮尔伯格还在说话,那个乌克兰女人时不时地换换脚、点点头。突然,斯皮尔伯格中断了谈话,冲着冷不防射来一束强光的地方喊了几句。
    此刻,好莱坞仿佛在对小野庆黎大声疾呼,她无所畏惧地再次穿行于这座城市,想要回到那儿。然而,她不想再见斯皮尔伯格,她清楚他拍完这个镜头后会有怎样的一种心情,她不无留恋地离开了拍摄现场。她的内心世界不再那么寂静了,因为她知道那儿有一家电影制片厂。她喜欢在北海越南街上闲逛的人们,她在去车站的路上给自己买了一双凉鞋。她母亲小野洋子感到高兴,因为小野庆黎完全照她的吩咐去做了,但她仍要女儿扬帆远航……
    午餐时喝了波尔多葡萄酒感觉挺好,小野洋子高高地抱起双臂,她走出户外来到那可爱的没有杂草的花园。花园的一边与住房相接,并从这儿延伸出去,深入到房子的庭院。另两边毗邻一个古老的渔村,最后一边靠着向海岸礁石倾斜的悬崖。沿着村子一边的围墙,那儿的树木落满了灰尘,扭结的葡萄藤,还有椰子树和橡树。小野洋子总会感到意外,如果她换一个方向,经过一块牡丹苗圃,便可走进一个绿枝掩映下的阴凉之地,那儿的树叶和花瓣上萦绕着一片轻柔的水汽。
    她戴了一条青色的薄头巾,在颈前系了个结。甚至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头巾也把它的色彩映在她的脸上,投到在一团阴影中移动着的脚旁。她神情凝重,几乎有点冷峻,只是她那双眼睛闪动着让人怜爱的温柔、迷离的光芒。她的一头秀发已失去了光泽,然而,她现在虽然四十三岁了,却比二十五岁独自出走时更加妩媚,尽管那时她的头发比她本人还要亮丽。
    踩着五花石,沿着如烟似雾般的花丛中的一条小径,她来到一处能够眺望大海的地方。那儿有几只红灯笼静静地挂在苹果树枝上。一张大桌子,几把柳条椅和一把温州生产的大型商用篷伞,都摆放在一棵高大的红松下面,这棵树比园子里所有其他的树都要粗壮。她在那儿歇了一会,漫不经心地望着一丛丛蝴蝶兰花,这些花仿佛是随手撒下的一把种子生长出来的。她还听到从旅馆一楼传来埋怨声和指责声。当这些声音在夏天的微风中消逝时,她又往前走去,路两旁盛开着粉红色云团般的多姿多态的芍药花、黑色的郁金香花,真个是朱蕤冒紫茎,这些花就像出售甜食的商店橱窗里的糖制花朵一样晶莹玲珑,她走着走着,潮湿的台阶通向下面几米的地方。
    下面有一口水井,周围铺有木板,即使在最晴朗的日子里,井边上也是湿漉漉、滑溜溜的。她从另一头登上台阶,走进一个菜园。她走得相当快。她活泼好动,尽管有时给人一种安静的印象,既恬淡又动人。她现在的话不多,也不信任什么人,因而在这个世界上她就宁可保持沉默,近于贫乏的拘泥还是无损于她那优雅的气质。但有的时候,当陌生人对她的寡言少语感到不快时,她会抢过话题,急忙谈论起来,这时她自己也不免大吃一惊,随后把话题带回来,几乎是胆怯地一下子扔掉,如同一条乖巧的牧羊犬,表现得恰到好处。
    随后她又往前走,经过一行行新长的的香菜,来到一个小动物园,一些鸽子、鹦鹉对着她无礼地叽叽咕咕,嚷成一团。她向下走近另一块岩礁,来到一道低矮、弯曲的墙前,俯视着几百米下的北海。她现在是站在北海古老的山村里了。他们的别墅及其庭院是用毗邻悬崖的一排农舍改建成的,几间小屋打通做了住房,另外几间屋子拆掉成了园子。外面的围墙没有改动,所以从下面的公路远远望去,难以辨认出一片镇中的这座别墅来。
    小野洋子站着低头看了一会北海,她觉得没啥可干的,虽说她是一个手脚不停的女人。此刻,奥巴马拿着一架望远镜走出他那起居室,朝她这边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小野洋子的身影落到他的视野之中。他随即闪身进入屋子,又拿着只喇叭筒走出来。“小野洋子。”他喊道,“我恭恭敬敬地邀请您和您女儿聚会,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他放下喇叭筒,过后又固执地举了起来,“我想再多请一些人来。我打算邀请索罗斯他们。”“好吧。”她平静地答应了。“我想要搞个真正特别难忘的聚会。我要搞这样一个聚会,吵吵嚷嚷,争风吃醋。男人带着被伤害的感情回家,女人则在洗手间晕倒。你等着瞧吧。”
    奥巴马回到了他的房间去。小野洋子清楚,现在他处于一种最特别的心境之中,这是一种要把所有人都卷进来的兴奋,而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他自己的忧郁,虽然他从未表现出来,但她认为他有这种忧虑。对一些事兴奋到这样一种程度,就与这些事本身的重要性不相称了,而结果是产生出一种真正异乎寻常的对人的喜好。除了很少一些硬心肠、疑心重的人,他具有让人迷恋、痴情的魅力。但他一旦意识到结交过程中的浪费和做作,便会产生这样的心理反应。他有时会惊骇地回顾他引发的情感狂欢,就好像一位将军享受为满足他那野蛮的嗜血欲望而下令进行的一场大屠杀。
    要被奥巴马的世界接纳,哪怕只是一会,也是一种很特别的经历。人们相信:他为他们做了专门的安排,因为他能认识到他们性格的独特性,而这种独特性多年来为生活中的妥协所淹没了。他对人体贴入微的关怀和优雅的风度很快能赢得人们的好感。他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关怀和风度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做作,因而只有凭借结果才能加以识别。另外,为了不使相互关系中的第一枝花朵枯萎,他会毫无顾忌地敞开通向他那个诙谐有趣的世界的大门。只要他们心悦诚服地领受这一切,他们的快乐就是他首要考虑的事,但只要他们对丰富多彩闪出一丝怀疑来,他就会在他们的眼前消失,而他的言谈举止也就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值得一提的印象了。
    当天晚上八点,奥巴马出门迎候他的第一批客人。他恭敬有礼,从容自信,外套拿在手里,犹如斗牛士拎着他的披风。在同小野庆黎和她的母亲打过招呼后,他等着让她们先开口,仿佛要让她们在新的环境里对自己的声音有足够的信心,这种方式是颇为独特的。
    随着第一批客人的光临,晚会的喧闹随之而来,孩子们在露天平台晚餐。“好漂亮的一个花园!”小野洋子赞叹道。“这是奥巴马的花园。”拉塞尔说。奥巴马带着他们从花园来到平台,给自己倒了一杯波尔多红酒。俄狄浦斯来了,他惊喜地发现小野庆黎也在这儿。他的举止要比他在银滩上的时候柔和,似乎他的这番不同的姿态是刚才采用的。小野庆黎当即将他同索罗斯做了比较,并毫不含糊地倾心于后者。俄狄浦斯显得有些粗俗,有些缺乏教养,虽然她再次对他的身体产生了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他很随便地同在户外吃完饭要离开餐桌的孩子们打招呼。
    小野庆黎在想,奥巴马别墅也许就是世界的中心了。在这样一个地方,必定会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发生。当门打开,其余的客人也一起来到时,她更加喜形于色了。他们是马龙夫妇、索罗斯夫妇、刘易斯先生,还有斯皮尔伯格先生,他们都来到了平台。
    小野庆黎感到一阵强烈的失望,她飞快地瞥了奥巴马一眼,似乎要他对这种乱七八糟的聚会作出解释,但他的表情并没有异常之处。他神情高傲地迎接新来的客人,显然尊重他们性格上多种多样的、未知的可能性。“我在基辅遇见过您。”拉塞尔夫人妮可对小野洋子说,“实际上,我遇见过您两次。”“不错,我记得。”小野说。“然而是在什么地方呢?”妮可问,她不愿意就这样结束话题。“嗯,我想想……子讨厌这种把戏,“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是在第比利斯广场?”
    这番交谈正好填补了对话的停顿,小野庆黎直觉感到,有人要说些得体的话了,然而,奥巴马无意拆散这些后来者组成的谈话圈子,甚至不想去消除拉塞尔夫人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态。他并不去解决这样一个社交问题,因为他知道眼下这不是重点,况且它会自行解决的。他正在尽力保持新鲜感,等待一个更有意义的时刻,以便让客人们意识到这一愉快的时光。
    小野庆黎站在俄狄浦斯的身旁,他表现出一种根本不屑一顾的情绪,似乎有某种特别的刺激在他身上起作用。“俄狄浦斯,你回家吗?”“家?我没有家。我要去打仗了。”“打什么仗?”“什么仗?你近来没有读过一份电子报纸吗?十星球人类和人马座军团的大战在即!时隔6000万年!我一直猜想有战争,总是有战争的。”“为什么打仗?”“不知道!”“你不在乎为什么而战吗?”“小野庆黎,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待遇好就行。当生活单调乏味、枯燥了,我就来看看你们,因为我知道几天后,我就要去打仗了。”小野庆黎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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