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生和章九晟起了个大早。
因为不知道去几天,章九晟准备了好些东西,比如厚厚的被褥,比如暖手炉,一股脑儿全往马车上搬。
去初云山的路程不短不长,再加上要上山进寺,所以大概就是小半日的时间能到。
云生记得章齐烨的叮嘱,两人刚上马车,就让章九晟先吃一粒御寒的药,章九晟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反正云生给的,直接就着她的手吞了下去。
他们早上出发,到落兼寺的时候,已快中午。
因着要照顾云生的身体,故而章九晟陪着她走得慢,派了脚程快的下人先行上山通知寺里的方丈,也匀些时间给寺里的僧人,让他们收拾一下可住的房间和院子。
还好现在没有入冬,没到下雪的时候,不然估计走得更慢,章九晟也更担心。
“这些寺庙真是的,非要建在那么高的山上。”这大冷天的,别说云生,章九晟都走出了一身细汗,他一手扶着云生的胳膊,仰起脖子看了一眼还有一半的石阶,吐槽道。
云生笑了笑,捏着袖子擦去额角的汗,说道:“因为僧人要出世修行,我虽不懂风水,但看初云山这位置,乃地气结穴之处,落兼寺又在藏风聚气的半山腰上,是个既能近神又不扰神的位置,上能窥天象,下能视万民,极佳之处。”
章九晟没说话,他不懂这些,想着回头也去看看这方面的书吧,每次云生说出点什么东西来的时候,他都接不上话,这几年被逼着念的书都白念了。
云生似是察觉到了章九晟的不满,也捏着袖子替他擦了擦鬓角的汗,安慰道:“正好,我们总是在城里,一天也运动不了几回,出来爬爬山,透透气,对身体也好。”
“太冷了。”章九晟道。
“现在不热吗?”云生笑着问。
“热。”章九晟脱口而出。
半晌,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上山的台阶并不平整,两人走到后面,都没力气说话了,耳边只有此起彼伏的喘气声,章九晟一手紧紧抓着云生的胳膊,另一手护着她的腰,就怕她脚下一软,突然往后倒去,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他不敢马虎半分。
好不容易看见山门,章九晟稍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那长长的石阶延绵至下,竟如此吓人,他们是怎么坚持到爬上来的。
章九晟哀叹着,长这么大还没爬过这么高的石阶,小时候他就嫌这石阶太长太陡,他不愿意跟着爹娘进寺烧香,没想到今次里竟陪着云生走了这么久。
听说樊县的县令大人前来进香,落兼寺的方丈早早就等在了山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小沙弥,手上都挂着御寒的披风,翘首以盼。
落兼寺坐落在初云山的半山腰上,因初云山高,又不在樊县内,因而除却家中有变故,急需诵经祈佛的前来上香之外,就只有逢年过节时候的庙会了。
像章九晟和云生这样为了案子来的,怕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了。
好不容易见到方丈,章九晟和云生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俩人双手撑着膝盖,一时半会儿连个招呼都打不出来。
“来,先给二位披上披风,扶进寺内歇息。”尘云方丈挥了挥宽大的袖子,身后那两个小沙弥就上前来,展开披风盖在狼狈的两人身上。
章九晟本就热,这披风又厚,可没力气再拂下去,只好将就盖着,顺着那两个小沙弥的手,踉踉跄跄进了院里。
不多时,两个小沙弥又端来热茶,章九晟捏了捏茶杯,只觉烫的要命,皱了皱眉,看向同样累得说不出话的云生。
云生脸色并不算太好,不过却与之前不同,以前她累到的时候,总会脸色发白,好像整个人随时会晕厥过去一样,可如今却是脸色泛红,面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药果真是好的。”章九晟想着,也开始感谢那个神秘人士送的药。
两人歇了一会儿,体温逐渐回到正常水平,只是汗水沾湿了衣服,黏在身上总让人感觉尤为不舒服,章九晟再度捏了捏面前的量杯热茶,也不那么烫了,递给了云生,道:“不烫了,喝口茶,一会儿先去他们收拾好的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有的是时间。”
云生点点头,就着章九晟的手抿了一口。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小沙弥,冲着两人双手合十,缓缓道:“二位,客房已经收拾出来,若歇息好了,便可随小僧来。”
章九晟和云生赶紧站起来,也双十合适,神情恭敬。
“多谢小师父。”
章九晟和云生的房间是相邻的,这也是方丈的意思,这寺里的人,他们都不熟悉,两个人住得近,有安全感,也更让人感觉舒适。
房间里陈设简单,进门便是一个硕大的“佛”字,房内的桌椅,包括方榻都是木头制的,细细闻去,还有淡淡的木香。屋里榻上摆着一只铜制的圆形香炉,香烟袅袅,是寺里固有的檀香味道,沁人心脾。
“小师父,请问哪里可以沐浴?”云生双手合十,问道。
那小沙弥也双手合十,稍稍弯了弯腰,道:“施主您若想沐浴的话,一会儿小僧会给您提来热水,您在屋中沐浴即可。”
说着,便又转向章九晟:“这位施主若也想要沐浴的话,从这院子出去,顺着回廊直走,走至尽头左拐,便可看到浴室二字,进去即可。”
章九晟蹙了蹙眉:“为什么她可以在屋中沐浴,我得出去?”
岂料那小沙弥笑了笑:“这位施主是女子,寺内多男子,甚少有女施主入寺过夜,故而寺内只建了男子澡堂,而女施主们若在外澡堂沐浴,唯恐冲撞。”
章九晟一想也是,他也不放心云生一个人去那什么外面的澡堂沐浴。
这寺里的情况他不甚清楚,万一有什么居心叵测之徒……
而云生听到小沙弥说的,却是一愣,她明明穿的是男儿装,却被一个小沙弥一眼认了出来,不由心中惊惧。
岂料那小沙弥似是听到了云生心中所想,双手合十,缓缓道:“施主请放心,寺内有规矩,绝不妄言世间之事。”
云生适才放下心来。
“小师父说得对,辛苦小师父快去提热水吧,一会儿我自己去找澡堂就行了。”章九晟催促着,仔细想了想,他还是等云生沐浴完,他再去,比较放心。
小沙弥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提完热水走了,临走时还说方丈随时都在禅房等着他们,章九晟表示感谢,而后送走了小沙弥。
“你安心沐浴吧,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就喊我。”章九晟坐在云生的房门口,掏出一直藏在袖中的画,又仔细看起来。
陆治的画技并不算高超,但他妙就妙在把心中所想,以及想要告诉别人的事情一一画进了画里。
若是不熟悉当地风景的,恐怕一时之间还无法从画中获取信息。
“我信你本性不坏。”章九晟看着画,喃喃着。
云生沐浴的很快,大概是心里着急想问事情,所以急急忙忙出来的时候就听见章九晟说了那么一句话,不由得一愣。
“大人,您在说谁?”
章九晟扭过头,将画收好:“洗好了啊,我们去找方丈吧?”
“好。”云生刚应下,便又反应过来:“大人,您不去沐浴吗?您先去沐浴吧,现在时间还早,一会儿说不好都该用午斋了。”
章九晟看了看天色,点头道:“也好,我先去沐浴,我们午斋过后再去找方丈,我去跟那小沙弥知会一声。”
“好,您快去吧。”云生催促着。
章九晟刚转身准备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在外面就不要叫我大人了。”
云生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是,二少爷。”
落兼寺的素斋和云生以前在京城那些寺庙里吃的差不多,云生还以为这里的素斋不过就是几块豆腐、几片菜叶子,却没想到这里的素斋色香味都与京城的相差无几,云生吃得开心,心里却也起了一层疑云。
小小的樊县,小小的落兼寺,竟也可处处与京城相比。
尘云方丈是在自己的禅房用斋的,等章九晟和云生吃完饭以后,一个小沙弥就准时地来了,站在门口,垂着头,说道:“二位可用完斋饭了?方丈已在禅房恭候二位多时。”
章九晟拿起边上的帕子擦了擦嘴,双手合十:“多谢小师父,我二人立刻前去。”
说着的时候,云生就已经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跟着那小沙弥一路到了尘云方丈的院子。
院里落叶满地,竟是无人打扫,章九晟原想说什么,可还是藏在心里没说出口,出家人出世脱凡的行径,是他这等凡人难以深思的。
“方丈,二位施主到了。”
屋里随后传来一个极为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你先下去吧,请二位施主进屋。”
“是,方丈,二位请。”小沙弥半弯着腰,单手合十,另一手轻轻推开禅房的木门,侧着身子走到一边。
“多谢小师父。”章九晟点了点头,与云生对视一眼,便跨进了屋,随后那小沙弥便在他们身后将木门合上了。
屋子里的檀香味相较于他们的房间要浓一些,却并不太刺鼻。
光线比较昏暗,两人环顾了一圈,便见到尘云方丈在里屋的榻上,坐在一只蒲团上,合着双目,一只手指向一边的两个蒲团,道:“二位施主请坐。”
两人屁股还没坐热,正琢磨着要怎么跟老方丈开口,就听尘云方丈说道:“二位施主此番辛苦前来,老衲知道是为了何事?”
“请方丈明示。”云生双手合十,极为恭敬。
他们还没有开口,老方丈就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来意,这不禁让云生对面前这位老人起了敬意。
只见尘云方丈伸手在蒲团下面摸索了一阵,便拿出了一支发钗。
云生一眼就认出了。
那是柳似霜带着的那支,钗头缠着碧蓝色的流苏,云生看着,差点流下泪来。
“这是三年前大雪那日,一位女施主留下的。”尘云方丈缓缓说着,将发钗递向云生。
“她……她……”云生到底还是没忍住,捂住嘴巴,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伸出手,接过那支发钗,捧在手心。
章九晟知晓她与柳似霜之间的感情,只觉心酸,伸手轻轻拍着云生的背。
“她姓柳,这位柳施主身体不好,自知时日无多,又极为担心她的一位好友,想着总有一日她的好友会找来落兼寺,这发钗便是她留下以作纪念。或许在某一日,还能替施主挡去灾祸,但请施主好生收好。”
云生几乎泣不成声:“多谢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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