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河岸边,张同怕云生掉下去,站在她旁边的时候,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抓着她的胳膊。
“陈锦之身上没有绳索捆绑的痕迹。”云生望着碧波荡漾的河面,说道。
“是。”
云生微微蹙眉,反而问道:“为什么呢?把尸体沉下去,除非绳索被鱼啃断,不然尸体永远都不会浮上来,陈锦之也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或者……凶手是想要将他沉下去的,可没想到……”张同犹豫着。
“他自己反而往下跳了,因而凶手没来得及。”
这是一种可能性。
习武之人,尤其是闯荡江湖的人,都多多少少经历过刀口舔血的日子,要是没那点应变能力,是活不到那么久的。
陈锦之躲到樊县,因为樊县偏远,就算是经商的,也甚少路过这里,没有人能那么容易找到他。
云生沿着河岸边慢慢走着,张同跟在她后面。
刚才那个地方,是发现陈锦之尸体的地方,并不是陈锦之落水的地方。
护城河很大,大到如果有人被沉尸其中,哪怕过去五十年一百年都不太可能会被发现,一开始的张迟是幸运的,现在的陈锦之也是幸运的。
可他们到底还是死了,又是不够幸运的。
蓦地,云生在一处停住了脚步。
张同凑过去,便看到云生脚尖前面一点的地方,有两对凌乱的脚印,有重叠的,也有相对的,部分杂草被踩断了茎叶,堪堪倒在一边,奄奄一息的模样。
云生几乎能想象的出来,那一晚,陈锦之和杀害他的凶手进行了怎样的对峙。
靠近河岸边的青苔被踩塌了一些,云生指着说:“这里就是陈锦之落水的地方,凶手见他落水,怕惊动旁人,所以没有继续追他,反而转身跑了。”
“对。”
“不过……”
云生直起身子,望向周围,发现城东这一块附近变得比先前要人少的多,她想了想,也很快明白过来,因为之前在这里,发现过张迟的尸体,百姓总是怕晦气的。他们避开了,所以张迟的尸体那么久才被巡城的捕快发现,而不是被百姓发现。
“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线索了,你要不要去陈锦之的家里再看看?”
“要的。”云生当即应下。
二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陈锦之的家,就在城东,并且离护城河并不远。这么想来,陈锦之会在城东的护城河里出事,也是情理之中了。
陈锦之一人独居,他又是被谋害的,他家门口只挂着两只白色灯笼,想必是好心的邻居帮他的,以表心意,毕竟相逢一场,人心都是血肉。
推开门,极为干净的院落,只是因为陈锦之故去,院子里多了些落叶。
那位报案的邻居只与他一墙之隔,隔音也并不非常好,这边木门一开,稍有些动静,那边隔着墙就听见了,那位邻居也走了出来,从墙的另一边探出半个脑袋来。
“是谁来了?是锦之的家人吗?”那邻居问道。
张同望过去,是个中年男人,长相憨厚,一看便是那种憨厚的老实百姓,一辈子也没经历过多大的风浪,安安稳稳度过一生,便是他们最大的福气。
“我们是衙门的。”张同应道。
那中年男人眨了眨眼,随后那半颗脑袋就消失在了墙后面,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稍有些急促的脚步声,那邻居竟然直接过来了。
“我同锦之虽然萍水相逢,只喝了一次酒,但他这个人着实不错,就是不爱脏,其他都挺好,还教了几招拳脚给我的小儿子,二位官爷可千万要替他伸冤,找着那杀千刀的凶手,我侯老六感激不尽。”那中年男人说着便拱手做了个揖,张同连忙扶住他的胳膊。
“抓获凶手,破获冤案,是我们衙门的职责,您且放心。”
“好,好。”侯老六连连说着,说完又没走,跟在云生和张同身后,似要看着他们。
张同觉得掣肘,转头问:“您不用干活吗?”
“不用不用,今日我在家休息,我儿子带着媳妇出摊去了,我在这里,您二位随时可以问我什么,知无不言。”侯老六极为殷切。
“也好,那就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人家都这么说了,张同也就不赶人了,携着云生进了屋里。
诚如张同所说,陈锦之的屋子里,干净的一点灰尘也没有,云生站在那里,似乎看到了一个为了活下去而努力的人。
这个房子并不算太大,但处处都透着陈锦之的用心。
两三处盆栽,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竟在这大冷天的时候让云生看出了些许温暖的春意。桌子上的茶盏,罗列齐整,而床铺上,枕头和被子,也叠的齐整,如同张同所说,确实有一股浅淡的香薰味,嗅之令人心旷神怡,陈锦之对自己身处的环境很用心。
云生很心疼。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便开始与张同分头搜索起来。
陈锦之摆放的东西很有规矩,一件一件,都放在柜子里,依次排开。从上往下,从左往右,春夏秋冬,一目了然。
“侯大哥,我想问一下,您之前同他喝酒的时候,他只说过自己的岁数吗?”张同一边翻着被褥,一边问。
侯老六就站在门口位置,他不敢进去,怕自己碰了哪里。
“其实那天找他喝酒,是想要感谢他。”
“哦?”张同停下手里的动作,专心听了他说。
根据侯老六所说,那日下午,侯老六的大儿子侯泽收了摊回来,路上不知道怎么招惹了几个小混混,非要收他们什么过路钱,不然就砸了他摊子里的家伙事儿。
侯泽脾气暴躁,当即说凭啥给,三个字脱口而出,那几个小混混看是个骨头硬的,兜头就给了侯泽一棍子,当时侯泽的脑袋就破了个口子,血流满面。
侯泽的婆娘是个不经吓的,一看血,就嚎了起来。也恰巧,陈锦之从外面买了几道小菜准备回家吃,这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对着那几个小混混一顿揍,就把侯泽给救了。
侯老六一家子感恩戴德,又看到了晚饭的点,陈锦之手上还拎着凉菜,就邀了一起喝酒吃饭,就当做答谢。陈锦之原是不乐意的,一个劲推脱,但耐不住侯老六一家子热情,最终还是坐在了人家的饭桌上。
陈锦之的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平时在家小酌几杯还可以,但这一日在侯老六家,硬是喝了比平时两倍还多的酒,话也开始多起来。可以说,侯老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过侯老六也没问几句,陈锦之就醉的不省人事,后面还是侯泽把他背回家去的。
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陈锦之知道自己酒多坏事了,急急忙忙去问侯老六,自己有没有胡言乱语。
侯老六说没有,陈锦之却不信,硬塞给了侯老六五两银子,不管他说了什么,都全当他放屁。
其实,那一日,陈锦之还真说了不少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不仅仅只是岁数。
张同蹙了眉,看着侯老六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
“他是从京城来的吗?”云生正翻着陈锦之的衣柜,耳朵却一直听着侯老六絮叨,随后插嘴问了一句。
侯老六一下呆了,顿时觉得眼前这清秀的小伙子着实头脑灵活,连连点头:“他是从京城来的,这位官爷好生聪慧。”
云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手里拿着陈锦之的一双黑靴,靴底有一枚纹路,是云生极为熟悉的,见过好几次的。
一次,
是在相府桌底下。
还有一次,是陆治死的地方。
半朵梅花。
这双黑色的靴子被陈锦之藏在衣柜的最下方,云生刚刚翻出来,那半朵梅花此时在云生眼中,毫无美感,只有浓浓的恐惧和痛恨。
那时候,章九晟说帮她查,可到最后还是没有给她回复,他说没查到,那时候的云生信了。
如今,却是不信了。
章九晟查到了,却没有告诉她。
如今,她又在一个从未谋面过的死人这里,看到了。
陆治替吴直敦做事,后来心有余悸想给自己的小女儿积点阴德,有人知道他可能的背叛,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给云生留下了线索。
又有人杀了陈锦之,陈锦之又做了什么呢?
云生拿着那只靴子的手,微不可察的颤抖起来。
她头脑一片混乱,而身体的力量又几乎支撑不住自己。
张同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赶忙跑过去扶住她:“怎么了?这会儿不舒服吗?”
云生惨白着一张脸,用力摇了摇头,可到底天旋地转,她将手里的靴子递给张同,随后便是头顶一大片黑暗盖下来,生生将她盖晕了过去。
张同吓坏了,一刻也不敢在陈家多待,匆匆与侯老六告辞,便抱着云生飞奔去了百世堂。要是云生出了什么事,他就是有十八颗脑袋也不够砍的,他拿什么颜面去见在天有灵的长孙丞相?!别说高坐在京城的李泓之不会放过他,就连章九晟都会先宰了他。
冲进百世堂的时候,章齐烨正好在一个病人把脉。
“大少爷,救命!救命!”张同喊着,活了这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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