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林,寒风呼啸,呜呜有声,风声伴着干枯的树木枝叶被风带起的沙沙声,这暗夜里听来,分外让人不安。
半山腰处新开出来的大道上,二三十辆马车排成了一排,赶车的人牵着蒙住眼睛塞住耳朵的马匹,不住地安抚着躁动的马儿,那些健硕的马匹不住嘶鸣着,若不是马夫们身强体壮,如何都制不住手中马蹄刨动的高头大马。
车队旁边的一处平地上,搭起了个兽皮缝制的帐篷,帐前篝火熊熊,拂右抱着永忆站在火堆旁,阿福站在道边,一齐向着那深空衬托下的顶峰望去。
此时的山顶还能看见阵阵浓烟和星星点点的火光,乌云散去,雷声渐熄,天空星华灿然,月如新洗,直将那山头的烟火衬得更加刺人眼目。
“大兄,父王和娘亲快下山了吧?我想见娘亲。”永忆搂着拂右的脖子,小脸贴在他满是胡须的下巴上,撇着小嘴儿,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放心,巫桀说过,过了雷劫,若云开雷住,便是事成,若是不成,必然要降下血雨一哭,如今天晴月明,父亲与母亲一定没事,此事定然是成了!”阿福信心满满地冲着永忆一笑,温声道。“放心罢,一会儿他们便会下来了。”
“嗯!”永忆用力点了点头,大眼睛微微泛红,使劲儿盯着那林间大道的尽头,直是抿紧了小嘴儿。
马儿渐渐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旁的声音,林地中除了风声,静得仿若无人之境,每一个人都盯向那月光下林间大道的黑沉的尽头,仿佛要将那道路望穿。
风依旧呼啸着,大道上却是没有半分动静,随行的青衣侍卫纷纷点起了火把,走到那大道上,百来人,撑起了一条长长的火龙。
火光在风中摆动,噼啪作响,那段照亮了的道路那样幽长,似乎永远是那一个画面,阿福紧盯着那火光尽头的暗色,双眼直是被风吹得泪水横流,他双脚不自觉地向前缓慢地迈动着,白净俊美的小脸儿直是越来越白。
“怎么还不来?该下来了,半个时辰了,不是说法事做得好了会很快下山么?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阿福不住地叨念着,直是挪到了那火把长龙的尽头,他眼中的泪越涌越凶,渐渐地沾湿了前襟暗紫色交领的领沿。
明月西斜,就在众人都忍到了极限时,大道尽头的黑暗处终于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在山风中听来不甚清晰,可是却真真切切地传入了阿福耳中,阿福脸上一喜,撒开双腿便朝着黑暗中跑去。
站在最前头的两个侍卫跟着阿福上前,火把光亮的映衬下,三人很快便看见了抱着叶子仪缓缓行来的公子成。
看着被公子成抱在怀中的叶子仪,阿福猛地住了脚步,他傻傻地盯着火光下叶子仪略显苍白的面容,抖着唇慢慢看向公子成。
“父亲,母亲她……她……是不是……”阿福仰头看着慢慢走近的公子成,哽咽着泪流了满脸,却是怎么也说不出那个让他无法接受的字来。
公子成越过阿福朝着那火光明亮处缓步走着,只在路过他身边时低声道。“你母亲累了,无事。”
阿福呆呆地站着,听到这一句,他低下头释然一笑,眼泪却是一刻也不曾停下,又哭又笑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猛地一转身,抬袖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提起衣摆大步跑到了公子成身边。
拉着公子成的衣袖,阿福抻着脖子朝着公子成怀里望了一眼,见到叶子仪颤动的睫毛,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走进那火把照亮的大道,叶子仪依旧没有一点快要苏醒的模样,拂右抱着永忆迎了上来,看到公子成那淡然清冷的脸,都是心里一咯噔,待看到一旁笑眯眯的阿福,两人这才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同时吁出了口长气来。
“父王!”永忆甜甜地唤了声,看到公子成微微摇头,他两只小手立马捂住了嘴,再不出声。
“王上,车马已备,今夜要回庄子里么?”拂右走在公子成另一侧,看了眼呼吸细细的叶子仪,声音放得极低。
“回去。”公子成说着话,已是奔着那停在路边的马车去了,走到车边,他倒坐在车辕上,蹭到了车门前,长腿一收,两膝点地,抱着叶子仪稳稳地蹭进了车内。
车下的三人看着公子成笨拙的模样,都是皱眉,直到看着他进去了,永忆这才问阿福道。“大兄,父王方才跃上车去不是更好么?”
“我哪知道?想是母亲太重了,抱她不动。”阿福撇了撇嘴,一扬下巴道。“走吧,先上车,怪冷的,别在这儿站着了。”
“嗯!好!”永忆很是乖巧地点点头,拍了拍拂右的肩膀道。“拂右,我们过去吧,我想看看娘亲去。”
“是。”拂右上前把永忆稳稳地一放,永忆脚一沾车板,立马钻进了车篷内。
阿福自己撑着上了车,撩起车帘刚要进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退了出来。
朝着车帘望了一眼,阿福把拂右叫到身前,附在他耳边道。“拂右,烦你着人去山顶瞧一瞧,是不是有一具尸首,我送了秋姬作替身为母亲挡雷,若是有,便葬了她罢。”
“福公子,那秋姬死不足惜,何必理会于她?”拂右很有几分不屑,明显不想派人去看那死在山上的秋姬,为她料理后事。
“大巫说,所有因果,自有定数,宁减不增为好,秋姬害我母亲,有罪 ,如今她为母亲挡雷,有功,既是有过有功,自当给她个安宁,也算是平了这一场纠葛。”阿福说罢,瞄了眼车帘,撇了撇嘴道。“埋得远些,省得父亲哪日又挂念起了她。”
“是。”拂右忍着笑对着阿福点了点头,声音极低地回他道。“公子放心,某定将那秋姬葬得隐敝些,旁人轻易寻她不到。”
“有劳了。”阿福点点头,返身进了车篷内,挨着永忆坐在了车板的兽皮垫子上。
车队慢慢驶动,向着山下徐徐行去,看着闭着双眼,两手拇指绕来绕去的阿福,公子成弯了弯唇角,倚着车壁靠在叶子仪旁边,握着她的手假寐。
车内点着一支短烛,盈盈的火光映在公子成与叶子仪脸上,直是如画如诗。
看着相依相偎的父母,永忆一脸开怀地道。“大兄,娘亲不会死了,咱们一家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们今后可以一同游山玩水,真好。”
“你忘了母亲在船上与父亲说过的话了?待到你十岁时,便要承袭王位了,哪有这许多快乐时光给你?”阿福眼都没睁,只是抬了抬眉毛,说得永忆小嘴儿一扁,一脸的郁闷。
“娘亲也便就那么一说么,当不得真的。”永忆嘟着小嘴儿,侧头望了眼身旁的父亲,低着小脑袋道。“父王自小最是疼我,才不会丢下我一人离去呢,再说,我一个十岁的小娃儿能做什么?少不得让人欺负,到时父母远游,我又去依靠哪个?”
“父亲与母亲这些日子顾过你我么?”阿福说得一点儿不带客气,索性盘起腿来打坐,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大兄,你小声点儿,父王都听到了。”永忆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是说话的声音一点儿没见小,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得起劲儿时,外头拂右突然发话了。
“夜深如许,二位公子,折腾了一天了,歇歇吧。”
永忆对着车窗的布帘嘟了嘟嘴,看了眼身边的阿福,不高兴地抱着小腿儿也要学着阿福打坐。
扳着那小腿儿试了半天,那肉乎乎的小腿也没给他扳上来,永忆一个用力,雪团儿似的小身板儿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勺儿‘砰’地一声磕在了车壁上。
“噗!”
“噗!”
同时两声嗤笑从两侧传来,永忆捂着脑袋坐起身来,一脸气愤地看着左边装睡的父亲和右边打坐的哥哥,腮帮子鼓鼓地把两人一人瞪了一眼,起身爬过公子成的大腿极小心地窝进了叶子仪怀里。
叶子仪睡得很沉,便是这么闹也没有醒来,永忆担忧地瞄了眼叶子仪沉睡的容颜,小脑袋一低,小手抱着她的胳膊夹在公子成与叶子仪中间,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不多时,坐在车板上的阿福也慢慢歪了身子,车身一阵颠簸,阿福身子一歪就向着车板上倒去。
阿福的身子跌到了一半,一只大手便将他的小脑袋托住了,公子成把阿福轻轻一带,拉到了身侧的软垫上躺好,他侧身解开了阿福身上的斗篷,给他盖好,又把叶子仪身上的薄被给永忆盖上,这才又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
伏在车板上的阿福睁开了眼睛,他把身上那斗篷紧了紧,一双黑亮的瞳仁儿瞄了眼公子成半屈着的长腿,唇角慢慢扬起。
重又闭上了眼睛,阿福嘴角上扬,小脸蛋儿蹭了蹭那领口光滑的狐毛,纤长密实的眼睫直是在眼底织出了一片优美的光影。
车外明月斜照,马车排行成队,安静地在夜色中行走着,车队漫行过月光装饰的林间大道,直向着山下的别庄悠悠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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