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轻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在这府里,她多次受辱,不是江晚吟便是王氏,就连府上的下人,也都敢动她。
江晚吟顿了一下,眸光里皆是快意,“祖母,您这么轻易罚妹妹,夫君他会心疼。”
“你放心,尘儿那边我已经同他说过了,日后他若是还敢冷落你,你来跟我这个老婆子说便是,我定会好好教训他。”
王氏握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祖母待吟儿这么好,吟儿都记在心上。”
眼前是一幅温馨的画卷,可在宋轻歌的心里,只有满腔的委屈,屈辱和痛楚。一次又一次,深深剜在她心上。
王氏见她一副幽怨的神情站在一旁碍眼得很,让她退了下去。
段忘尘一直在秋阑苑外候着,他知晓她进去之后定会不好受。此刻见她走出来他急忙走上前,“阿歌,祖母她有没有为难你?”
尔后,他看到她的脸有些红肿,当即松开她的手要往里面走,“我去替你向祖母讨个说法!”
“别。”宋轻歌将他扯回来,“阿歌没事,左不过是脸受了些疼,回去敷一敷便没事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轻歌不想再卷入这些纷扰中。
“可是阿歌,我总不能让祖母每回都这么对你。”段忘尘拿开他的手,阔步往秋阑苑里面走去。
宋轻歌不再拦着他,她只知道在外面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吵闹声,大抵是段忘尘和王氏吵的。
她没有待太久,便回了竹云苑。
“小姐,奴婢觉得侯爷说得没错,老夫人回回都将过错抵到您头上,再这么下去,日后只会吃更多的苦。”
以前只有江晚吟在她身上撒气,如今多了一个王氏,若是不反击,她日后的日子怎会好过。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懂?只是我已经决定要好好和表哥在一起,便也只能忍气吞声,在这府里,我还能说得上话吗?”
她不像江晚吟那样有丞相府做依靠,在她身后,只有一堆堆含冤而死的尸骨,没有人可以给她依仗。
“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扶柔用鸡蛋替她揉着,嗫嚅道。
“你想说什么便说,不必扭扭捏捏。”宋轻歌看着铜镜中这张眸光失了颜色,浮肿的脸。
“您也不是谁都不能依仗,萧公子不是还活着吗?他回来便是想查清当年的事,报当年萧王府含冤而死的仇。他嘴上虽说是老爷害了萧王府,与小姐您生了隔阂,可对小姐您却也是关怀备至。您倒不如和他一块查清当年的事,兴许能解开您与他之间的误会。”
扶柔说出口的这番话,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如今在这府中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府中谁都看她不顺眼,她什么都没做都会得罪人,倒不如从这水深火热中寻一丝转机。
宋轻歌的眸光一点点沉了下去,总之这么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确实不是个长久的法子。
“可是这样,定会给萧哥哥添麻烦,我不想让他徒增累赘。”她想了想,还是不认同她说的话。
“可若是他心里仍对小姐留有情意呢?”这些时日,落镜笙总找借口到这来看了她好几次。
“我已经与他说让他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就算是有情意,那一丝情意也会烟消云散。”
宋轻歌伸手,摘下发髻上的簪子。
见她下了决心,扶柔只好不再说话。
段忘尘到秋阑苑里这么一闹,非但没有给宋轻歌讨来说法,还被王氏罚到祠堂里跪了一夜。
第二日便下起了大雨,宋轻歌醒来时看到外面淅淅沥沥的大雨,开口问扶柔,“表哥可还跪在祠堂里?”
“听说还跪在里面呢,老夫人说了没有她的允许谁都不能放侯爷出来。”扶柔一边替她穿衣一边说道。
“那你备些膳食,我一会去看看他。”宋轻歌的话里带着些许担忧,催了扶柔一声。
“是。”
替她穿戴好,扶柔便赶紧退下去准备膳食。
备好膳食后,她没直接走进屋里,在屋子门口抖了一下身上沾到了的雨水,“小姐,这雨是越下越大了,不如这膳食奴婢自己送过去便好,您在屋里待着吧。”扶柔为难地说道。
宋轻歌走到屋外,望了一眼外面,眼前是重重叠叠雨帘,端的是倾盆大雨,就算是撑着伞,怕是身上也会沾上不少雨水。
“表哥是因为我才被外祖母罚跪,我怎能不去看看他。”她从扶柔手里拿过纸伞,“我自己撑伞便好,你拿上膳食,我们现在便过去。”
“可是...”
扶柔还是劝她,她已经撑着伞进了雨幕中。她也只能打开纸伞,匆匆跟上她的脚步。
“小姐,您慢点。”身后,是扶柔一阵阵的提醒声。
祠堂外面的长廊上亦是溅上了一些雨水,有些潮湿。宋轻歌走上台阶,将手里的纸伞收好。
低头时,眸光怔了一下,台阶处虽有些潮湿,可门口的地上,却有几个脚印印在上面。
她的眸子动了动,可门却是紧紧关闭着的,门上还上着锁。
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侯爷,落镜笙这几日都十分安分,几乎日日都在长乐府中陪着云舞。”
“是吗?想必他的心里必定不好受吧?”这个,是段忘尘的声音。
“他最疼爱的师妹出了这样的事,他哪里还能好受得了。”另一道声音里,现了鄙夷之味。
段忘尘冷笑一声,“他明知自己是何身份,还敢回到长安城来。这一回,我必定不会让他这么痛快了。”
宋轻歌的身子颤了颤,双眸布满诧异,她拿着纸伞的手慢慢收紧。
原来,段忘尘竟知道落镜笙的身份...
“小姐,怎么了?”身后,传来扶柔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眸中生了异样。
她急忙转过身子,拉过扶柔的手,带着她往雨幕里冲。
可门口的门打不开,等他们出到门口,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侯爷,是不是雨声太过嘈杂,是您听错了?”边洛站在段忘尘身后,话中带着一丝疑惑。
“我不会听错。”段忘尘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你去追一追,人应该还没跑远!”
“是。”
边洛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出什么事了?我们还没给侯爷送膳食呢?”扶柔脸上布满疑问,雨水灌进她的嘴里,让她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
“我让你回去便回去!”她极少的,冲扶柔发火。
倾盆的大雨打到她身上,看到一旁的小径,她急忙溜了进去,沿着小道跑回竹云苑。
“快,你回去衣服!”
她用手将扶柔推走,自己也进到屋里翻出一套衣裳,匆匆忙换上。
扶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换完衣服回来,看到宋轻歌的身子还在止不住的发抖。
“奴婢去给您煮一碗姜汤。”她开口说道。
“不,千万不能去,你去给我找些治伤寒的药来。”宋轻歌连忙制止她,此刻去熬姜汤只会出漏子。
“是。”扶柔给她倒下一杯热茶后,急忙去找药。
边洛在祠堂外面寻了一圈,都没寻到什么人。一旁的小径上,留下的脚步被雨水不断冲刷掉。
“没寻到?”
段忘尘有些不信。
“属下在外面全都寻过了,的确未发现什么人。”边洛再次肯定地说道。
段忘尘的脸色沉了沉,他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一连好几日,宋轻歌都在竹云苑里待着。王氏的气消了之后,便将段忘尘放了出来,他一出来便去到竹云苑中找宋轻歌。
见到他的那一刻,宋轻歌的手指头缩了缩,拢紧。
“阿歌,你这几日可还好?祖母她们可有再来为难你?”他的声音,很是温柔。
“我没事,倒是你,被罚跪在祠堂里定是吃了不少苦。”宋轻歌转回头,替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我在祠堂里一切都好,就是见不到你,心中想念得很。”他笑着,眸光中皆是温存。
她长长的羽睫动了动,落下一层黯然,“表哥,阿歌没到祠堂里去看你一眼,是阿歌的不对。”
段忘尘的眸光微微一恙,尔后将她拢入怀中,“没事,我不怪你。”
她的后背上,沁出一层冷汗。此刻揽着她的这个人,让她觉得十分可怕。
好在,他没有在竹云苑中待太久。
他前脚一走,宋轻歌便止不住地咳起来。那日淋了雨,还是让她得了风寒。方才段忘尘来时,她便一直忍着。
扶柔端了药上前,“小姐,您赶紧喝下。”
“明日,我要去长乐府一趟。”将药喝下,她敛了敛眸色。
扶柔脸上现了几分担忧,“可若是侯爷过问起来...”
“我自有法子。”宋轻歌的眸光里,带着一丝坚定。
第二日,段忘尘来找她时,她便开口朝他说道:“表哥,阿歌想要到长安城中的里水庙中祈福。”
“要不要我同你一起去?”
段忘尘脸上带着关怀,开口问她一声。
宋轻歌转回头一笑,将他的手拿下来,“不必了,你这么多日都没能好好陪姐姐,还是留在府中陪她,不然外祖母又该说你冷落她了。有扶柔陪我去,没事的。”
“真的不用我陪?”他再问了一声。
“不用。”她笑着回他。
好在段忘尘没有多虑,吩咐了扶柔几声后便让她出了侯公府。
出了侯公府不久,她便与扶柔分开,扶柔在马车上叮嘱她一声,“小姐,您自个小心。”
“去吧。”
戴着斗篷的宋轻歌抬起头,催她一声。尔后,便转身离去。
她去到长乐府外时,守门的小厮见到她,一眼便认得出来她是宋轻歌,带着她入了长乐府。
御风去通传落镜笙时,他还在软榻边陪着云舞,她刚刚睡过去。
听到宋轻歌突然来找他,他微微愣了一下。等见她站在屋外,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时,他便知道她这一趟来得有多不容易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上回她曾说过,不让他再到竹云苑中去找她,此刻突然来找他,定是有事。
她看着落镜笙,摇了摇头,“我没事。”尔后眸光转向他身后的屋里,“云舞姑娘是不是出事了?”
落镜笙脸上划过一丝诧异,“你如何得知?”
“萧哥哥,能告知阿歌是出了什么事吗?”虽然知道这件事是段忘尘做的,可一边是照顾了她八年的人,一边是少时对她情深意重的人,对她来说,十分难抉择。
落镜笙转过脸,沉默了一刻,“她,她失了贞洁。”
宋轻歌的双瞳缩了一下,脸上满是惊愕,心中思绪万千,她没想到段忘尘居然能使出这样恶毒的法子来。
“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做的?”
看到她脸上显而易见的神情,落镜笙开口质问她。
“我,我...”她张了张口,想说,可是却摇了摇头,“怎么会是他做的呢?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落镜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双臂,“阿歌,告诉我,是谁做的?”
她皱着眉头,只不停摇头,“不会是他做的...”可那日在祠堂外听到的话,又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阿歌,你告诉我,告诉我是谁做的。”落镜笙脸上满是焦急,这段时日御风每日都在查这件事,可都没有头绪。
长安城里鱼龙混杂,有权有势的人多的是,想查一件事如同大海捞针,就连萧王府当初被害的事他还是查了好几年。
突然,她拿下他的手,“不,我不能说。”在来之前,她就是想确认一下云舞是不是如段忘尘口中说的那般出事了,此刻听到落镜笙说她失了贞洁一事,她才察觉到自己说出来的后果。
见她这般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的眉宇间现了寒光,“是段忘尘?是段忘尘干的对不对?!”
能让她这样拼命维护的,出了段忘尘,还能有谁?这世上,她最看重的人,只怕是只有段忘尘了吧?!
“不,不是他,不是表哥...”她猛然间抬起头,矢口否认。
落镜笙咬牙,走上前再次抓住她的双臂,将她拉近了一些,“若不是他,你怎会这般维护?”
他这般生怒得咬牙切齿的样子,是宋轻歌第一次见到,她的眸中生了泪光,“萧哥哥,你不要去找表哥报仇,不要。”她怕,怕再一次失去他。
“你就这么爱他?”
落镜笙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哽咽着恳求他的人,他没想到有一日她会在他面前为了另一个男人求他。
“不,不是,我是怕你出事。”她急了,她一急眼泪便会掉下来。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在侯公府中落下的毛病。
侯公府里人人都会误会她,也都能误会她,每次她都说不好,怎么解释他们都不信她说的话,每次她解释不好的时候眼泪就会扑簌簌往下落。久而久之,她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你还会怕我出事吗?既然你不想说,为何还要到这里来?来看小舞的笑话,来看我的笑话?”
他抓着她双臂的劲道很重,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我来只是想知道表哥是不是真的做了那些事,并没有要嘲笑你们的意思。”她的话里,满是委屈。
“我去了又如何?”他冷声恐吓她。
“你不能去,会被他算计的。”第一次,她大声吼他。
怕吵醒睡在里面的云舞,落镜笙抓着她的手,身子一跃,落到下面。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回关雎阁。
“到底是你怕我被他算计,还是怕我去找他寻仇?!”多年的恩怨牵扯出来,他现在就想知道答案。
宋轻歌站在他面前,只低着头哭,“我是真的担心你,表哥是待我不错,可是我也不想看你出事。”
即使是走到了这一步,她依旧为难。
“我告诉你,小舞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他低着头,冰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上浇下来。
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抬起头看向他,“可你知不知道,表哥他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知道了你就是萧云祺。”
落镜笙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惊诧,“他知道我的身份?”
宋轻歌点了点头,“他还说,还说这回定不会轻易放过你。我不知道,不知道表哥他为何要这么恨你...可我只想着,你不要出事便好。”
“我出事了岂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意吗?这样你就不必再见到我了。”落镜笙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暖意,一脸寒意看着她。
她摇头,“不是的,你曾是我最看重的人,我怎会盼着你出事?”终于,她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曾是罢了,如今你最看重的人,只怕是段忘尘吧?”在他心里,他始终觉得,她对他不过是愧歉。
宋轻歌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这个问题,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她觉得有些累了,“总之,你不要去寻表哥报仇。”说完,便转过身子要往阁楼下走。
突然,手腕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落镜笙使劲将她抱到怀里,将头抵在她肩头上,“你今日来,真的是来叮嘱我的吗?”
她的手心一凉,心口上的一颗心扑通通直跳,就算是在段忘尘怀里,她也始终没有过这种感觉。
“我好不容易才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不想你再出事。”她小声说道。他身上的金雀花香味缭绕在她鼻尖,她的心头上有暖意,也有慌意。
“所以,你的心里始终是有我的,是吗?”今日的他不知怎么了,内心变得十分柔软,总想从她这里寻到一丝慰藉。
许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想着回来替萧王府洗刷冤屈吃了太多苦,许是因为看到了人心之间太多的争斗。
她很想说,是又如何?你还不是亲手把我嫁给了段忘尘?可此时此刻被他圈在臂弯里,让她乱了心智,连脑袋瓜都不听使唤的点了一下头。
得到怀中人的回应,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低下头,温热的唇触到她的双唇上,带着微暖。
蓦地,宋轻歌睁大眸子,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已经嫁给了段忘尘,怎么还能与他这般,她伸出手抵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想将他推开,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把她抱得更紧。
他的吻十分霸道,带着侵略的意味,似是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这是她朝思暮想的人,她没有办法抗拒,只有一点点沉沦,沉沦下去。
他的吻变慢了下来,他松开,将额头抵到她额上,轻声说道:“阿歌,你知不知道,初到在无峦山时,每一刻,每一刻我都十分想你。我想下山找你,可是师父告诉我,我的身子受了重伤,不能下山。我便一直等啊等啊,想着等师父将我身上的伤治好了,我便能回长安城找你了。
可是,等我的伤好了之后,我才知道当年害萧王府的人竟是你爹。从那之后,我便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你,更不能去找你。你是我萧王府的仇人,我只会狠狠地折磨你,而不是将你挂念在心上。
所以,我在无峦山上待了八年。回到长安城里,我知道段忘尘娶了江晚吟,也知道那时候的你一定会十分伤心,我便给段忘尘出了主意,让他如愿以偿娶你为妾。
我想,等你成了他的妾,江晚吟只会更不择手段的折磨你。可我没想到,等她让那几个混混溜进侯公府里,要夺了你的身子时,我还是忍不住去将你救了下来。我告诉自己,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市井小人玷污你的身子而已,我还是恨你的。
之后,我便利用喜婆的事算计你,让你跟段忘尘之间的间隙变得越来越深,让你在侯公府里更不好过。可你知不知道,那日你跑来长乐府里问我为何要那么做时,我的心有多疼?可我看着你,还要装作一副很快意的样子。从那之后,我便经常到竹云苑中去看你。直到上次,你跟我说,让我不要再去找你。”
他一说,就说了好多好多话。
宋轻歌只静静地听他讲,他们分开这么多年,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安安静静地听他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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