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落江湖

第八十六章:不谓侠

    
    梧州县萧索孤立平地之上,城外坑洼不齐,尽是堆积一起 没有被埋葬的弃尸。冷风吹过万人屯瑟瑟哀鸣宛如鬼婴哭啼,竟吓得夺肉的乌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空扑腾瞎撞。
    刘继宗活下来了,但现在的他必死还难受,不是因为身上征伐所受的重创,而是前来援助他的援兵险些把他气死。
    “泉阳城危在旦夕,黄公公为何改道来此!”武侯怒不可竭,险些拍碎了桌上的墨砚,不过随着激烈的动作腿上钻心的刺痛让他不得不咬牙坐下。
    “将军,药刚服下去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站在他身侧的食癫上前小心翼翼地帮衬。
    对于一旁胖花花的和尚,刘继宗说不出更多感激的话,白日虽然被白落凤救下,可马上颠簸太久让他入城时失血过多奄奄一息,要不是心中还念着战况危急,那口气早咽下去了。可原本半步踏过鬼门关的他硬生生地被食癫一副汤药下去给拉了回来,脸上虽没恢复平常的红润,倒也没有苍白无力。
    “洒家也是领君家的命,武侯莫要怪罪。”客厅上左位的宦官抬手告罪,可是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愧色,此人便是此次引领朝军夹击蒙人的钦使,亦是阉党成员黄怀恩。
    刘继宗无力地靠在座上哀声长叹,最后愤懑不得道:“梧州县只是小城,泉阳城却是阻止蒙人进京最后一道关卡,怎么能因小失大......”
    黄怀恩见刘继宗非但没有谢意,还隐隐怪罪他目光短浅,脸上顿时不好看了,他也不客气道:“梧州县可是宗庙所立之地,事关先皇安歇重事,怎能说因小失大!要洒家说,武侯您不是受命北上击敌么,怎还饶了大半路把蒙人招到了这里?莫不是故意要关外不开化的蛮夷羞辱皇家颜面?”
    “你!”刘继宗多日不寐、伤痛加身,早不能保持过往云淡风轻的气度,可黄太监偏偏一语命中要好,让他无法反驳。
    当下的情况早就与当初和仇彦斌商讨的策略相差太多,自蒙人围城以后莫说想打听泉阳城的战况,哪怕踏出城门半步都会被剁成肉沫!所以刘继宗第一时间想得不是欢庆梧州大胜,而是泉阳破城之危。
    “罢了!罢了!”武侯强压下不满在心里安慰道,阉党崛起几年里何等猖狂,即便是皇亲贵族都不得不退让三分,自己若得罪了这主儿,难保他不会一气之下打道回府,到时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于是放下身段恳请道:“还请黄大人明日随本将赶马援关吧。”
    黄怀恩瞧刘继宗服软更是得意忘形,心想武侯又如何,只要攀上魏千岁谁胆敢低看自己?不知不觉中他喜上眉梢,动作却不急不慢,嘴里暧昧道:“洒家只收到旨意前来梧州县帮将军解燃眉之急,至于泉阳城那是将军的事,洒家何必涉险去与蒙人拼杀?更何况手底下一万人也是娘生爹养出来的,洒家怎可以视人命如草芥?”
    “泉阳城破,大虞几家能够幸免?到时人命连草芥都不如,你还在这装什么!”刘继宗心里破口大骂,可饶是脸憋成猪血般红,还是得强忍着咽下恶气,最后字字咬牙道:“泉阳得胜后,黄大人破敌骁勇,护国安宁的头功呈上陛下面前还怕少了荣华富贵?”
    话已至此,烛火照耀下,黄淮恩贪婪的脸愈加灿烂。
    旌旗飕飕挂在杆上,白落凤俯瞰灯火通明的梧州县,回想白日无数人惨死马刀的情景,胸腔堵得难受道:“经此一战,又有多少户人家落魄哭丧。”
    城楼上,晚风钻入四人的衣中,长袍随之翩翩起舞。
    “人间最不愿看见的字便是离别十七笔。”萧锡之黯然道,“想要护住大多数人的幸福就必须牺牲小部分人的幸福,可那大多数人的幸福与小部分人何干?人既已死,徒留不幸。”
    “既然此处祸乱平定,不如就请剑老前去一荡泉阳城?”李向高谈起剑酒歌时,满脸都是钦佩神往。
    “方才姓刘的特地亲身向我们一一道谢,听说寻不到那老头子,恐怕料到梧州县围城一破,我们就会拜托他去解泉阳险势。”戒空打断了话,下巴轻轻撇起略显不满,“八成是嫌麻烦,趁着所有人忙着打扫战场偷偷溜了。”
    萧锡之苦笑一番道:“难不成像他这种独步天下都高手都怕破了心境,坏了修为,所以对俗世能脱则脱么?”
    “坏了修为倒没可能,不过以他活了不知多久的岁数,对人之生死该到了不动心弦的地步吧。”白落凤眼里眼里蒙上一层薄纱,思绪飘忽十万里外,“说不定人家就是个修成人身的山妖老怪,再不过也是凌驾凡人的陆地神仙,又何必逼着他管这不值钱的人命。”
    见气氛忽然变得沉重,白落凤连忙转过话题道:“没想到食癫和尚居然会出现在这儿。”
    “哈哈,那和尚两只眼睛就放在吃的上面,也不知姓刘的拿什么美味把他骗到这种险恶的地方。”说起食癫,戒空兴趣盎然,“他和我一样,爱酒食荤贪杀一样不落。”
    “人家寻常最多也就见见牲畜家禽的血,哪里像你动不动取人性命。”李向高哂笑道,最后还多补了句:“况且他在外名声比你好多了。”
    方才引以为豪的戒空顿时向没了风的纸鸢,觉得自己的老脸掉了一地。
    “呵呵,要是戒空与普通和尚一样天天在寺里坐莲念经,哪还有现在和我们一起站在这儿的机会。”萧锡之稍稍地替戒空解围。
    和尚也是个打蛇上棍的主儿,急忙挺胸收腹高兴道:“还是奏琴的有眼光,你这整日只会作画的人哪里明白的了贫僧渡人之道。”
    几人不由被戒空的话逗得开怀大笑,气氛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白落凤目光闪烁,不经意道:“我问过食癫,说是被清涟叫来的。”
    其余三人瞬间止住了笑声,沉默之中戒空最先呸声,愤愤道:“谁让他傻,明明认得哥几个,看那阉人不过眼,跟我们吱一声有那么难?我们不成会找话推脱?非要逞能把命搭进去,死的该!”
    萧锡之轻轻叹了口气,站在他身旁的人都感受到弥漫出的寂寥:“这世间除却剑老那等高人,唯有他一人可以做到不受琴气饶心,真正地品到我的琴心......世间知音哪有两三成,恐怕此生再也无人听得懂‘墨林竹雨’了。”
    “嘿,那倔人还说过我的活画靠的是武人修为作成的,论不上真正的好画。”李向高自嘲笑笑,似乎那个曾经在众人奉承叫好里给他当头一棒的二愣子还在他眼前,“我还想日后有幸遇见他时单靠画技好好画一幅让他瞧瞧,看他还说我不及常人的画匠厉害。”
    “江湖中人多不胜数,懂几分深浅便自谓是侠。”白落凤握着腰上的剑柄,目光起先捉摸不透,“说实在你我都不过算是狂客,当不起侠字。”
    李向高豁然大笑:“江湖自称为侠,官将皆是刍狗,偏偏想不到真侠只存高堂。”
    白落凤望向刘继宗歇息的地方道:“北疆祸患平定之后,待他入京觐见后便是除奸之时。”
    “若他不愿出头呢?”萧锡之心有担忧。
    “他欠我们救命之恩,以他的为人不会不答应。”白落凤眸中凛冽,“若他还有意置之度外以保全身,武侯府里可还有几百号人命,我不信他还敢不闻不问。”
    三人皆是一愣,李向高咬牙艰难道:“拿手无寸铁的人做胁迫,是不是太......”
    不想话说一半,萧锡之打断了他:“刘继宗若是不为,便是助纣为虐,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我等亦不是君子侠客,又何必思量行事正不正派!”
    “威胁当朝武侯,最坏的怕是他狠下心与魏贤结联反压,到时我们可是在劫难逃的死罪......”白落凤出言提醒。
    戒空听闻赶忙笑吟吟地接道:“我是出家人,对于生死向来只是闲话。”
    萧锡之道:“墨林竹雨存于世间是因为有人懂,既然懂的人不在,那抚琴的人在或不在已经不重要了。”
    李向高呼出浊气道:“向高的画笔奉陪到底。”
    白落凤不再多话,墨珠里却踊跃着欣喜,他的耳畔隐隐有从远方的山群内传出的豪歌:
    “不拜君恩浩荡山河永蔚,不拜高堂济世加身富贵,拜只拜我偶有荒唐这一回:一拜星月日辉予人岁,二拜不负纵世赠名讳,三拜纯酿美酒消愁醉,四拜天道侠规难测危,五拜江湖风尘平安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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