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这些事情,都是后来逐渐发生的。而在战胜当天,要做的事情多得简直忙不过来。
光是集中俘虏就用了十条船,都挤得满满当当的。
伤员的救治护理同样复杂繁重。军械和火药的封存保管也一点不能疏忽,还要管别的十种百种事情。两都督忙得连吃饭喝水都要挤时间。
到全部船只都驶入老仓港口,成许二将亲自上船参见时,两都督已经累得话都说不连贯了。
一举全歼卡拉汉远征舰队!一个空前的大胜仗!
消息传遍青铜海峡两边,朝野震动,人人尽知。
蒋万二人来函祝贺,朝廷自然立予嘉奖,铜坞那里则一片恐慌。
老仙儿万万想不到,威风凛凛的卡拉汉舰队,竟会败在四个乳臭小儿刚刚拼凑起来的所谓海军手上!
如今海峡已成坦途,新夏国的陆军渡海来攻已是指顾间事,且不说他们已有一万余人兵屯老仓。
如若不能想法抵挡,我父女就只有卷铺盖逃命了。
他弯着腰在大宅里来回踱步,心乱如麻,无计可施。
张冰洁看见了,明知他为什么愁眉不展,却佯作不知,闲闲地问:
“父亲有何不开心的,是那几位娘娘一窝蜂争宠,争得皇上不好做人了么?”
“唉,你小女子只会说这样的话!”老仙儿烦恼不快,“那流沙四凶海战获胜,金老道已经殉难,我儿难道不知道么?看其意图,定要趁势南下,钱钧那里也不知守不守得住!”
张冰洁撇嘴一笑道:
“原来只是这个!父皇勿消忧得。女儿想: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大青地域广阔。且不说一口能否吞掉偌大一口肥肉,便是尽着他吃,连撕带消化也须三月半年。
“更何况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怎知托尔第与波格里奥死前没有狠狠咬他们几口?因此之故,他们到了老仓,一时不得复出,那是铁定了的。”
这话倒也不假。老仙儿略微宽了些心。
“就是一时不出,终久还是要出的,那时又待如何?”他仍然要问。
“他再来也只是攻城,怕他怎的!听说攻老仓城时他们被老道着实闪了一闪,死伤无数,是以一万人入城,许久不敢出城一步。他再来攻新厫、铜坞,若也这么着,只怕个个都要胆裂。”
老仙儿愁闷道:
“我儿不知,今非昔比。那时老父刚将全岛收在囊中,气势极盛,是以人人皆敢舍死忘生,以求富贵。如今战局胶着,胜败未可知,谁人不留个心眼,先保住性命再说?那般恶战,恐难再现了!”
张冰洁不服气道:
“父亲一向雄心万丈,怎的今日如此颓唐了?休说如今还有铜岛半壁,便赤手空拳时,我父女又怕过谁来?想那时,一怒之下,连那人都敢弑了,全不惧与天下为敌。
“一不做,二不休,反而死里逃生。如今已然握有半郡勇壮,更有何惧?只要控御得法,三万貔貅,便足以雄视天下!”
“如何控御得法?为父想破天灵,却也无一良法。”老仙儿说,情绪上却也略微振作了一点儿,想听听女儿有什么一得之见。
“越是老生常谈,越是切实可行,”张冰洁索性侃侃而谈道,“老成所见,往往中的!岂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父亲舍得将金银全撒出去,便有勇士应募。父亲若是将铜铁矿冶,乃至山林土地都撒出去,那三万乡兵便是貔貅!”
“山林土地!这是何故?又将怎的个撒法?”老仙儿满腹狐疑。
张冰洁指指窗外道:
“女儿闲常无事,也曾走出家门,与那些乡民耆老谈谈说说,深知来大青铜的人,都是指望发财的。人人都道这里山美水好,有铜有金,甲第如云,富翁无数,却不曾想,那早已都是别人的。
“这新来的,都是穷人,原在东面无土无矿,来这边后还是无土无矿,一双赤手,怎作富家?还不是一般的穷困不堪了。问他们怎不去探矿垦荒,若是得能到手,那岂不就都有了?父亲猜他们怎么说!”
老仙儿茫然,摊摊两手。
张冰洁道:
“他们说:原是老祖宗时便有法条,极为公平,说是矿坑谁探谁有,土地也是谁垦谁有,却拦不住一班有钱人一来就先买通官府,发下执照,哪怕一铲未动,一桩未立,也说所有田矿都是他们先开了。
“他都是领有执照的。你等后来,只要是开在他们的地界,那就还是他的,就争到天上去,你也不过得个力钱。如此不是开垦,竟是与他扛活——最终开出矿井、建成田庄也是他的!父亲说,似此还有谁人能够发家?”
老仙儿吃了一惊,说:
“竟有这事?枉我在户部、工部都做过许多年,大青铜这里也时常来看,竟不知还有这样的魑魅魍魉!难道前任官吏一手遮天,后任官吏就不举发他?”
张冰洁哂道:
“千里为官只为财。一无好处,谁肯举发?后任也不是没有几个想做清官的,怎奈何这些富户,籍官府为护符,只当是上税一般,你来送你,他来送他,白花花银子在前,谁肯不要,又谁肯揭破?所以弄得越到后来,越是牢不可破。”
老仙儿叹道:“眼看青山碧水,谁知积弊如此!便来这里做了王,为父还是不知道。”
张冰洁说:
“父亲骨子里原是志诚君子。人心叵测,我父女不知道的还有许多。但只这一样,就足够了。父亲只须发一道谕令,说我青铜王废除新夏皇帝苛法,旧时全岛官府所发地契、矿照一律作废。谁垦谁有,谁探谁有,只论现在,不管从前。
“若新夏军来,仍因旧制,则本王也难坚持,是以寄望于诸君努力,共赴时艰,击退官军,共保家产。这样一来,再叫人打仗,谁不踊跃?”
老仙儿听了,如梦方醒,两眼大放光彩,不由拍手赞道:
“好计!好计!真是好计!不意女张良见于今日!”
忽又一想,不对!
“即使贫民踊跃,那富户却要为敌了。乡兵便是他们出头召集,岂不要借此造反,反攻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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