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这一段话又文又稳,气象雍容,不是小蒋自己想的,而是临行前万时明一字一句,教了好几遍,强要他记住的。
万时明并且反复交代,告诉他只有面对什么人、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见机说出,不要早了,也不要晚了。说得太突然,那就像生吞活剥地背诵课文了。
“你的戏还真不容易演!”当时小蒋听得头大,不由抱怨说。但是今天跟任文中在一起,抓住时机,轻轻松松就说出来了,效果还真好。
任文中听了,心中豁然开朗,又深深佩服对方的口齿和风度,不由点点头说:
“西征打得顺,打得狠,很好!足见四督功力。看来这张老仙儿也只有鬼蜮害人之一计了!明日回到阁中,这层意思一定要叫阁老们都知道!”
小蒋笑道:
“我西征诸将无不盼望朝廷大力支持。上下同心,其利断金!圣主英伟,殿下明察,枢府诸公再多方体恤,随时拾遗补阙,那就有天大艰难也不难克服!”
四督想得对,第二天这层意思就直接转达给了皇太子。
太子入阁就座后虽然一向不说话,不指示,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阁中无人敢不细细掂量,以此决定个人的行止。
这天太子也任何事上都不作声,只叫秘书郞们把刘子峦的案子材料给他看。
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在旁边办事和议论的阁老们(不包括陈相国,此老深恐器满易盈,又请病假了)都无话可说了,愣愣地望着他。
他这才把材料往字纸篓里一扔,厌恶地清清嗓子,却又不说话,手指点点字纸篓,又向上勾了两勾,意思是给我拿走。
侍役们赶紧躬身垂手,急趋上来要拿字纸篓,他却又改为摇手,指头还斜挑了两挑。
任文中见状赶紧上来,将有关刘子峦的案子材料拿出来,然后转身对阁老们说:
“殿下懒得看这些,扔掉也不妥,诸君看着办吧!”说完往长条台案上一放。
太子爷随即起驾,众人簇拥着去了。
监国宝座一空,阁老们面面相觑。
昨天殿下还似乎十分热心此事,不仅看得专注,还不时皱着眉头跟秘书郞们嘀咕几句,今天怎么就懒得搭理了?
半天,有个阁老突然醒悟,赶紧把今天收到的奏折抱了一抱出来,翻检一会儿,拿出一个请功折子,举起来摇摇道:
“桃浦急递:为参将许成立功负伤事!”
众人不明所以,都抬头看他,齐声问:
“那又怎的?”
此阁老面露神秘,压低声音道:
“大青铜捷报:突破三夹口,克复八眼洞,共击溃伪仙军一万,反正五千,斩俘三千,伪仙军只剩下二千残兵逃往铜坞。”
“那又怎样?”众人齐齐地又问。
此阁老笑人愚騃地将嘴一瘪,轻轻地说:
“西征打好了!汝等说怎的?”
众人齐齐地哦了一声,似都恍然大悟。
西征大有进展,能得主上高兴,编派数说四督不行的那些歪话坏话就不那么合时宜了。
而前方有功,那兵部以及四督的荐主就也有功无过,嫌疑也就释去一大半——没有扯得上的动机了。
于是闹到最后的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彰明较著的“怀刃”之罪了。
但就是这个难看的尾巴,似乎也有些靠不住。
果然又过一天,阁老们便听说,跟从太子的侍卫全部换了人,一个也不留,都发到偏远离宫值勤去了。
消息还说太子心比较软,还道去得太急,不妨让他们在京里宽缓两天,各自与家人道个别,但老皇爷坚决不允,不待晷刻,立命出京,这才都走了
这就明白无误了,上头是连“怀刃”这事都觉得信不过了。
这怎么办?证词尚在,证人却都不见了,这案子还怎么审?
不窥伺上意也得窥伺上意。阁老们最后议决:放刘子峦回家,仍属待查,却是待而不查,只等铜坞打下,普天同庆,再看看上面如何加恩吧!
且不说阁老们如何揣测上意,迎合成癖,小蒋得知消息,先就大大地高兴了一把。
他很想亲自到任文中家里去道谢,却又知道不行。因为头天他送人家的生女贺仪,第二天就被人家的老仆送回来了。
那盒子里,只有一对白玉手镯。小孩戴的,玉非上好,只值一二百两银子,在他看来,给新交朋友贺喜,这份情应该算是不丰不歉,厚薄适中,谁知人家还是嫌贵了。
头回璧还,下回还怎么送?
于是他便写了一封致谢信,词句简单,情意深厚,但由于对这边的文字缺乏研习,错别字和语法毛病自然在所难免。但他相信对方对于自己一个流沙国人氏的水平绝不会苛求,也就着人送出了。
对方是老仆应门,收了,却不让送信人走;进去看了,又拿出来,说是主人不在,夫人也不肯看,原件璧还。
送信人回来说了,又将原信缴上。
小蒋心知肚明,这不是不在家,也不是真没看,只是避嫌疑。
自己一个外官,又是领兵的,和一位秘书郞私下往来,人家又正在轮值阁务,这不是典型的交通宫禁吗?
意思到了已是万幸!人家都在竭力撇清,自己更不能再这么不知趣了。
不管怎样,天大的危机一朝解决,心情还是很愉快的,叫人什么都不做也是挺困难的。
到了夜晚,他冒险夜行,悄悄到刘子峦府上去了一趟,幸喜无人监视。
秘密潜入书房,与老先生见了一面。他再三致歉——按万时明教的——自承奉职无状,连累了老先生,同时知道了老先生不曾吃苦;
老先生也知道了四督不但无事,前方还打得挺好,也是心中大慰,要他们把握战机,一鼓作气,拿下铜坞。
最后宾主尽欢,小蒋美滋滋地回去了。
这也算是他独立完成的一桩十分艰难的外交使命。过程曲折,效果不错,让人信心倍增。
回西的路上,他身体轻得几乎要飞起来,一再叫那稳重的车夫不要吝惜马力,把车赶得飞快。
马车在狭窄的穿山驿道上飞驰,颠得人的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来。
马车只载着他和仆役两个旅客,一上一下,划着一个又一个弧形和大圈,超越着一辆又一辆别的车辆。
他欢欣鼓舞,哈哈大笑,心想,这样风驰电掣的场景像什么?
像不像法国老电影“疯狂的贵族”里的马车狂奔?
跟那副场景比较,只不过我的车上没有载着金币,阴谋和狂热却一点也不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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