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洁笑道:
“父亲不知道,这狗儿太子最是阴晴不定。因他沉默寡言,遇事畏缩,老杀才向来心中最不喜他。
“孙贼膝下,皇子另有六位,看上去个个都比他这狗儿强。只因他是老杀才前一位皇后所生,伉俪情深,老杀才才没有换掉他,然而他也早早知觉,因此更加心不自安。
“那日四督入宫,直指毓华殿,打得那般暴烈,换作他人,或许只是惧怕兵凶战危,殃及自家,但这狗儿却会想,这一定是他父皇在借刀杀人了!
“父大如天,他不敢抱怨,但那几把被借之刀,他既已惧极恨极,一旦为君,岂肯再用!便是看他们一眼,只怕也会钩起旧情,再生恨意呢!”
老仙儿不知还有这类隐情,而且听来句句有理。听完他不由微微颔首,道:
“若然如此,倒也是人之常情。”
就这还没完呢。
张冰洁恨恨地又道:
“也难怪狗儿厌恶他们,这四督可恶至极。尤其那朱姓的臭女仔,人说她希图立功,那日攻打宫门,便如疯了一样,亲临墙边拍砖——”
老仙儿不懂,听得奇怪,忙问:
“甚子拍砖?是作法么?此女听说颇有邪术,人不知不觉便着了她的道儿,倒要认真提防。樊老在日,便曾吃她的亏不少,后来还竟就那样折在了她等手里。”
张冰洁摇头道:
“她之所长,倒非邪术,而是督战。人都说那日战时,本来大家畏惧父亲皇威,不敢轻进。她急了,便手持一板砖,在人后看着。谁敢畏缩不前,她便上前将那人后脑猛拍一下,再啐他一口。她是女人,人怕她啐,又怕她拍,谁也不敢落后,便打赢了。”
老仙儿听了不禁破颜一笑,清清嗓子道:
“果然好计!这也是人之常情。大庭广众之下吃女人啐,那男人还怎生做?亏她泼辣!我军要是也能有这样一个人才好!”
他居然为这女的叫好!
张冰洁有些不高兴。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为他打气,于是想想她又道:
“如今那狗儿已然不可小觑了!说是内阁视事,屡辞不获,这才入内,入内也只作个观棋不语的状貌。
“其实他坐在那里,鼻息一动,略咳一声,众阁臣便如闻惊雷,忙不迭地窥伺脸色,揣测上意,几几乎就是个真皇帝了。父亲说:如此诡诈局面,还能绷个几天?”
“若朝局真个如此,倒也值得一赌!”被她有理有据地说这大半天,老仙儿心头回暖,略感松弛地笑笑,“就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眼前他已然合围了,城中人心惶惶,能够支撑到他君臣翻脸的那一日么?”
“这个事情女儿倒敢担保,决然无虞!”张冰洁立刻拍胸,饶有信心地说,“铜坞不下,朝廷的心病不除,四督便如同西海栋梁,一日不可或缺。一旦铜坞攻下,朝廷心病一去,飞鸟尽,良弓藏,四督便是走狗可烹,那时还有何幸?
“四督恶劣,却也聪明过人,决不会做此有损无益之事。是以,父亲不必担心,这城守得松也好,紧也好,在那边看来,反而无关紧要了!便是明日我父女开城投降,恐怕他也决无一丝欢容,反而要号啕起来,如丧考妣了。”
老仙儿真被逗乐了。他笑了起来,夸赞说:
“我儿说得也太过有趣!不过他怎会如丧考妣?打下铜坞,反遭主弃,就是不能平平安安地解甲归田,坐享爵禄,他等原就是流沙游子,吃遍四方之辈,全身而退、一逃了之还不会么?”
张冰洁笑道:
“就是因为他不愿逃!四督固然出身微贱,但人就怕上高枝,一旦上去,哪肯轻易下来?非要他下来,那种百般不情愿,可想而知!总之,要想那四督如攻老仓、新厫那般猛攻铜坞,决无可能!此事一拖,便有转圜余地了。”
老仙儿点点头,略放宽心,又问:
“诚如我儿所言,他三心二意,养——养那个什么自重,那朝廷也不是傻子,看他师老兵疲,所向无功,日久生疑,就不会将他毅然换掉么?”
“若是换掉,岂不是为父亲去一劲敌?那又有甚子不好?”张冰洁立即反问。
老仙儿想想也对,便又点头,说:
“嗯!说得也是!若能换掉,那也不错。这流沙四督太过辣手。倒不是兵法上有甚过人之处,实是其用枪用炮用炸弹无人能过其右。
“他四人若是失宠去位,不知后继的吴、成、唐、许等辈,会否较为易与一些;若是也都学成他等的狡狯,则换人不换,也无甚分别了。”
张冰洁暗自寻思道:那也不见得!
“若说后继,”她提提精神又说,“那还有秦小扣,姚志清等,都是习成的贼胆贼智,与那四人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另外朝中还有任文中几个,隐然已成他的党羽。然而若说指挥大战,女儿却想不出来谁个能比那姓白姓万的更狠。
“芦河边李琨建功,都说是他两人的主谋。至于绿眼舰队之覆灭,则全是姓白的一手操弄。成吴等辈,才疏学浅,只能追随,皆非独当方面之才,彼此相去甚远。
“只不过四督另有顾忌,这几人却不会有顾忌,接手后新官上任,急于立功,定然攻得更狠,那时反而麻烦。
“然而说到炸弹之事,就又不一样了。父亲难道忘了?他掳获的那些飞行圈或炸或沉,尚在的也已然充不成力,不多几日,自然力竭,那时用甚子抛那炸弹?
“至于用炮,那船上火枪火炮,虽然海战厉害,攻城却太显狼犺笨重;准头虽优于弓箭标枪,却也胜过不多。
“更何况,他有,我方如今也有。那卡拉汉人临行,曾在铜坞存放有若干枪炮,地点也报备过,如今守城接战,自然取来为我所用,这便恰堪与其相敌了!”
一番话有理有据,有打气也有干货,只是枪炮之事她并不知道,还以为没弄过来呢,不想老父我已经做在了前面!这一开心,老仙儿的胆气又壮了起来。
他当即以手拍案,说:
“善哉!我儿所言极是。老夫主意已定,就与他蕞尔四小恶督好生拼斗一场,看是谁个后力不接!”
宴罢退回后堂,他就要人召唤金老道来见。去不多时,金老道应召到来。
乍一相见,只见他神气萎靡,脸色灰暗,肿着一根鼻梁,睁着一只独眼,三分像人,七分像鬼,那副惨像,叫刚刚看见他的老仙儿大吃一惊。
“啊——哦哦!我师是怎的了?听说我师从北疆回来,偶染小恙,贵体不适,因此一直不曾晤面,不料却是负伤卧床!不知——不知——可是那不争气的飞行圈子忽然失力,途中摔着了?”
他啰里啰嗦,关切而又抱歉地慰问,两眼同时不住地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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