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老仙儿心中难过。他也不是没努力过,只是使尽千方百计,却都似乎没有抓对路。
比如说:收编盗匪本来不错,帮他攻城掠地,建立了割据政权,都是不折不扣的从龙之臣。但另一方面,那些人却也是匪性不改,骄横自私,跋扈难驯。到最后形势不对,一个个都跑了,逃之夭夭。
借重老金道人也是一个妙着,为此自己还不惜纡尊降贵,拜他为师。老道倒也竭力报效,幻术层出不穷,颇壮声势。但底蕴有限,运转不灵,煊赫一时,最终还是落了个丧师失地,一遢糊涂,把自己都搞病了。
借助外军就更不值了,白赔进去那么多金砂和美色,还答允给他们种种权利,只要他们能帮忙消灭官军海军,扎扎实实换几个胜仗回来。却不料绿眼人气壮如牛,胆小如鼠,纸糊灯笼似的,一个个雄赳赳的,挺胸腆肚,满口打包票,却一出海便片帆不回,折戟沉沙。
最后万般无奈,施了一个反间计,派遣心腹携带重金,远赴柏梁上下其手。满指望此一去能来个釜底抽薪,除尽对头,却不知怎么,看看要成功了,却被那四督一顿狡辩,嫌疑尽去。偷鸡不成,反葬送了几个东宫朋友,被老孙头一网打尽!
按说这些计策即使不是十分高明,却也应行之有效,古人今人,多有借它成事的。怎的放到我的手里,就这么不堪一击,一试就败呢?
时乎?天乎?也许真是时运不济吧!
他在心中沮丧,张冰洁也能体会,却不想跟他一样。
听他因一时小挫就丧失信心,满口失败论调,她很不以为然,嘴巴一撇,说:
“父亲何必这样揪心!新厫守军不满三千,失陷早在意料之中。而且方才来人也说,杀伤敌军不下五千,焚船十余只,且击死敌方将佐二人,并非白送他一个城池,那老杀才高兴甚子?
“且昨日听钱钧回报:一月以前,老狗已然昏迷不醒,只剩个躯壳在,香也不知,臭也不知,直是烂在那里的一堆狗屎。
“他那狗儿半月也不去看他一看,甚子晨昏定省、亲侍汤药,祷天自代,宫中起居注上记下的皆是假的。却还一味儿哭天抹泪,在人前装纯孝,扮谨慎!
“等那老杀才果然死了,看吧呢!他必然还有一番做作。要我说,是好儿子,就莫弄甚子二十七日除服,直截与百姓一样,也披麻带孝,苫块三年,为臣民做表率好了!不肯这样,那就还是一个字:假!”
老仙儿心乱如麻,已经不大想听这些无干的,拍拍她的手背叹道:
“唉,为父讲军事,我儿为何只在意私仇?就是这私仇,想想也令人后悔。那一日怎弄了个甚子嫁祸之计!效用迂缓不说,还变数多多!
“当时若叫钱钧,索性将那狗皇孺子一箭射死,弄出个大大的惊扰,那人一怒,或许便斩了刘子峦,罢了四恶督,也不至于再有今日之事!”
“射死了还如何嫁祸刘子峦?”听他有诘责之意,张冰洁心中很是不服,“就是箭杆上刻满四恶督的名字也无人会信!谁人是傻子?父亲不要今日吃昨日的后悔药!
“再说,便是四督去了,换个人来,也无非是吴起雄,成先率辈!原都是一伙儿的,岂肯改弦易辙?
“便换作父亲,也舍不得推倒一个已经走成的笃笃定定的好局吧?人同此心,则围铜坞,下新厫,全是早晚之事。”
老仙儿闻言语塞,愣了一会儿,仍然沮丧地摇摇头道:
“总之现今已是不济。为父细思这六七年,心思用尽,膏火熬干,借力四方,再仆再起,仍然不能成就大事。
“凡有一得必有一失,有一救星必有一克星,始终未能聚砂成塔、集腋成裘。唉,果真是创业好比鸡啄米,运去快似水冲沙!莫非天也不欲我成功耶?”
“胜负干天甚事!”张冰洁豁达地笑笑,嗤一声道。“若依父亲说,那汉高祖屡战屡败,岂不是天不欲其成事乎?却也有垓下一战成功。
“韩信百战百胜,天欲其长享威名乎?也难免斩于长乐宫中。世上事有难有易,越是大事越是难。
“不争一日之短长,百折不挠,真英雄也;顺风好乘,逆境难捱,竖子而已。英雄竖子,区分便在这里。
“眼下虽然敌焰甚炽,铜坞却还稳如泰山。父亲只须打好眼前这一仗,守得越久,敌越慌张,或许转机便酝酿其中了!”
“坐困愁城、只守不攻还能战胜?”老仙儿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莫非时日一久,他打得不耐烦,便会自己撤围而去?我儿未免异想天开了!
“难道未见芦河相持之时么?那时我儿还在宫里,为父却曾亲涉前线。亲眼看见二十万大军隔河对垒,后方转输千车万乘,竭全国之力勉力维持,极尽竭蹶,那人也未曾退后一步!
“今日打铜坞,官军水陆合计不过数万,海上转输又甚为便捷,莫说宫里,就是眼前四督又有甚子难处,以至时日一久就不战自退?”
张冰洁笑道:
“父亲原来不知!京师那边细作数月来多次说到:那孙家的狗儿与四督有嫌,早就想将之拿问,只碍着老杀才的情面,且这几日八眼洞又打胜了,想着几条功狗还可用来咬人,这才暂且隐忍。早晚还会动他的手!
“四督手握重兵,寄人篱下,而君心难测,在柏梁自然也遣得有耳报神,岂能不知道?因此也心不自安。为求速效,这才放过铜坞不攻,先取新厫,也是俏眉眼做给那瞎狗儿看!父亲想,他等君臣相疑如此,焉能持久?是以早晚必有变故!”
老仙儿越听越惊奇了,不由要问:
“我儿!那太子本人便是四督闯宫救下来的,如何会与他等有嫌?这不是有眼无珠,不识好人么?”
张冰洁笑道:
“原来父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督闯宫之时确是打得凶猛,不然紫禁军不至失败如此之速!但当时老杀才在外面,上千羽林郎围护着,而小狗儿却陷在宫里,命悬一线。
“老杀才命四督——那时还只是四校尉——去救皇储,他怎不悄地率人去救,却公然挥军攻打?难道不怕闹将开来更速其死么?这便是大大的不是了
老仙儿摇头道:
“即便如此也不是有心害他。那四人也不过图个快捷,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而且当时为父还在做着那个假皇帝,算是他的亲爹,不仅不会公然害他,反而还要加意保护他,哪至于听说有人来抢,就急忙命人害死他?
“子非不孝而为父却如此不慈,就不怕天下人疑惑么?他若是这样想,那也太不晓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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