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觉得可以,老仙儿却已如芒刺在背,悄悄对张冰洁说:
“我儿,人心难恃了!再有几日这般不堪,为父就要设法脱身了。”
张冰洁愣了一会儿,突然哼一声,泄气道:
“再忍几日,也是如此。铜坞的事情,已然无救。只不过要走,现在还早。”
老仙儿颇感意外不解,说:
“女儿平日最是要战,为何今日却这般说?且又奇怪——既知无救,为何又不走?”
张冰洁叹口气,淡然一笑,态度随即变得庄重,低眉敛手道:
“实对父亲说了吧!女儿是一直在等一个人!”
“什么人?”老仙儿问,心中已约略猜到。
“那人正在赶来此地的路上!”
老仙儿叹了一口气说:
“为父早猜着了。怪不得每次说及战局,汝都竭力鼓气。阴知不可为也要勉强为之,皆是为等一个人,怕他来了找不着我儿!
“如今为父听了汝的话,屡败屡战、再仆再起、左支右绌,总算支撑了许久,那人终该快到了罢?”
张冰洁抿抿嘴唇,再度想了一下说:
“女儿屈指算来,此人之来,已在三五日间。”
“那人是谁?”
“今日尚不能与父亲说。”张冰洁撒娇地摇头。
“这是为何?”
“怕那人终于不来,不好与父亲编谎。”
张老仙儿不由噗哧一笑,继而又摇头道:
“我儿真是性气高傲,至死不肯低头的娇憨人儿!唉,娇儿呀娇儿,怎就不得保汝终身安乐耶?”
张冰洁也一笑,然后重又精神抖擞,傲然说:
“至死还早,安乐必有,父亲何必忧愁!人皆说天无绝人之路。依女儿看,天下大事最难预测。莫道今日山重水复,怎知他日不柳暗花阴?此间事业虽寝,安知他处不能再展鸿图?”
老仙儿不料她低沉一阵,忽然又说出这么乐观的话来,不禁失笑道:
“我儿,那日只不过粮库遭劫,你便与为父一样长吁短叹。今日敌锋已直指王府,愈发不妙,你却道还会柳暗花阴!这岂不是颠倒说话?”
张冰洁笑道:
“冶一人冶到他快死,譬如手中乏粮,军无战心,自然医者沮丧;然而此人原活不成,譬如今日景况,而待冶者尚多。
“因一人死了就说医术无用,未免太过。而世上待冶者多,也譬如今日之天下,引颈以盼阴主者,处处皆有,则挟绝技者又何愁物不能尽其用,人不能尽其才?”
老仙儿愕然问道:
“我儿,你可说清楚些,为父手中还有何物?为父这个医者还能去何处尽其才?不要又是去做那十弄九不成的美梦吧!柏梁几乎篡位,铜坞总算称王,细思今日之天下,似再也无如此这般的好地方、好机缘了。”
张冰洁笑道:
“新夏没有,流沙总有。本洲没有,海外总有。卡拉汗那般地方,远在西偏,却偏有大炮火枪。再往西方,听说又有黑水、乌角之国,黄金遍地。过了黑、乌,又有新阴国横亘一方。那新阴国,却是我新夏国人的祖居。
“新阴之西,听说还有余存国。再西行渡海,又有一大洲。天下万邦,岂仅新夏可以容身?便是新阴之南,也还有炎火之地,据说其上也是赫然两个大国,相灭相生,世世缠斗不休。”
老仙儿笑道:
“那也是航海之人如此说,谁又见过?且不说风涛万里,便是去到那里,话语风俗一概不通,向人讨饭都难,还想大展鸿图呢!”
张冰洁道:
“这是父亲年迈,才这样想。那卡拉汉人也是话语不通,怎的悍然东来?话语不通可请通译,风俗不通我自立风俗。总教箧中有钱、手里有兵,到哪里不是上宾!上宾变而为君上,便要看手段高不高了!”
老仙儿没想到女儿竟是这般想头!这不是聊山海经吗?但再想想,女儿年轻,自己迟暮,想法自然不一样,那也很正常。那就看几天后来的是什么人吧,女儿跟着他,能不能真的做出一番事业!
却说白朱二人牢骚归牢骚,眼前的工作可没有一丝松懈,一直按部就班地筹备。他们与桃浦的联系更加频密了,每天都要有消息。
最新的消息是:万蒋两人近日已经宣布应白朱二督之请,将向铜坞增兵三千,助攻伪王府。
以此为借口,他俩日夜操练士兵,装备战船,准备护送米家搬迁。
郡守知道朝廷下旨削了铜坞的兵去增援大小灵芝,所以觉得这事很正常,心想一定是朝廷默许了的,因此连按例上报都免了。
日期越来越近,已经无须围而不攻,叫人感到困惑不解了。两督便命令将大炮推前,露给老仙儿看,同时派人举旗喊话,要老仙儿肉袒出降,以免满园生灵涂炭。
老仙儿很是剽悍,叫人回答说:
“尔有大炮,孤家也有大炮,要放都放!尔若打我王府,咱便打尔豪家。满城富户座落哪里孤早就一清二楚,不要全打塌了叫尔也没处住去!”
这是悍然以平民的财产为人质了!
白思孟笑笑,叫人回答说:
“伪王为何这般没见识!越有钱越是见机早,城中豪富早已跑了个罄尽。你打塌了,他回来自有钱修,与我何干?何况我炮多于你炮十倍。
“咱两家可说好了:你打一炮,我便打你十炮!便是已将你轰为齑粉,咱还是要将炮打够数!勿谓言之不预,先打三炮,以示我言之不欺!”
喊话完毕,砰砰砰,三颗开花弹打出,分打王府的三个院子。
三颗炮弹落地,恰都落在花草间,炸得花枝稀烂,泥土上天,却未损一房,未伤一人。饶便如此,那些妃子侍妾已是吓得跌跌爬爬、肝胆俱裂。
哭声和惊叫声传遍王府,都以为是打着了谁。由内到外,一个个惊骇猜疑,足令守军夺气。
老仙儿嘴头虽硬,见真的几炮轰了进来,也是吓得魂不附体。
他老先生一辈子都在挑动人家打仗,自己何尝身当前敌?听那炮弹爆炸,就像每一弹都是飞向自己,只恨没有地缝可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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