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朝议回答,虽然说拿下贼巢,可喜可贺,汝等功莫大焉,却又追问:
首逆究竟擒获否,奏折中语焉不详。如此要事,岂可轻忽?着该都督等核实速报。张逆之外,以下要犯如张冰如、金老道、钱钧等,一经查获,亦须立即解京,毋使漏网。
真是所望殷,所责切,严则有余,慈竟不知道体现在哪里!
白思孟到底是少年心性,立了这么大一个功劳,轻飘飘两句好话就算了,还责备说报告有疏漏,好像他们坐在京城里,比铜坞这边的人还着急。
倘若最终老仙儿逃跑了,岂不还要追究责任?
谁知两次三番这样苛求之后,朝廷那面意犹不足。又过了两天,更有甚焉者来到。
这又一通部令竟直命调兵,还翻起老账,大言不惭地说:
“近日接大小灵芝军报,惯匪陈骑墙骚扰海滨,屡毁我抚循岛西之军船,恳请派舰西援云云。
“查陈匪原在新厫。该都督等进击新厫时,陈、老二匪前来拒战。老猴子就歼,陈匪退缩。倘若彼时稍待一二日,不即攻城,船舰环转不放,则歼陈匪必矣。
“而该督等竟置陈匪于不顾,迳拔新厫,遂致陈匪失望逸去。夫拔一可暂不拔之邑,纵一万不可纵之敌,如此措置乖方,实该都督等筹思不善之误。”
看到这里,白思孟诧异万分,头发都呼地竖起来了,说:
“呸!什么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也拿出来说!那时老猴子狂妄,乘风扬帆,竟然侧击我登陆部队;陈骑墙却远在外海,说是遥相呼应,伺机驰援,其实就是在观望。
“老猴子一战覆灭,他立刻就逃走了,哪里还等我们进拔新厫!这是哪个耳报神给他们提供的假消息?”
朱品声想了想,大略猜到一点,却不好说,便没说话。
白思孟又往下看,只见后面便直接命令调兵,叫:
“着水军副统领唐某,率领大船十五只,中船七只,并步兵五千,即日前往大小灵芝,搜剿海寇,助抚岛西,以安海隅。切切!”
“还‘切切’了!”白思孟气得把部令一扔,牢骚道,“一个陈骑墙有几只破船?还能多过老猴子?还要十五只大船,七只中船,把一多半舰队都拿走了,让我光屁股坐这儿攻铜坞?
“调步兵更损!王府未下,人心不固,后路一空,让老仙儿怎么想?还不更要打起精神跟我们拼老命?真是岂有此理!”
见他越看越懊恼,朱品声也拿过看了,点头冷笑说:
“看来咱们伺候到头了!似乎朝廷没把消灭大青铜的割据太放在心上,只是急于消除一块心病。”
“什么心病?”
“连年战争,不堪重负。尾大不掉,外重内轻。”
白思孟已经气得有点发懵,听了有些不明白,两眼急眨地问:
“你是说——怕咱们尾大不掉了?”
朱品声鼻子里一哼:
“不指咱们指谁?李琨拥兵十万,减了一半,至今未收全功。我们陆续已增兵到三万,眼看又是一个李琨。就是拿下铜坞,也还要肃清境内,有的拖了。
“户部已经天天在吵没钱,兵部只好拿我们搪塞。现在的步骤明摆着,就是要潜削兵权、另植党羽。这五千步兵,大半舰队,就是第一步,后面还不知会怎么样!事情弄到这样,都有个源头。”
“什么源头?”
朱品声看看窗外,无人偷听,这才轻声说:
“我看还是太子爷!”
“噢!”白思孟嗯了一声,沉下脸不说话了。
朱品声叹口气道:
“若非此公忮刻,户部哪有那么大胆子天天吵!都说他爹豪爽,他却天生小气,总觉得别人都在欺骗他、欺负他,他也就格外防着别人。说话行事,无不苛求。伺候这样的主子,真是晦气!”
“那个谁——好像不起作用了!”白思孟怅望长天。
他说的自然是任文中,太子身边那位年轻办事人员,是个起过很好作用的干才,上次危机就亏他才转的圜。
“君王狐疑不定,心思多变,下面人也为难。”朱品声说,“说不定他自己也早就失宠了!”
白思孟点点头。伴君如伴虎;特别这位太子爷,积郁多年,战战兢兢,磨练得一双眼睛,看人时眼光就像刀子,无坚不摧,谁能长得宠信?任文中比自己这些奔波在外的将领更加不易。
想到这里,白思孟已经连生气都觉得多余了,笑笑说:
“好了好了!看样子,这又到了我离开学校实验教室的时候了!精精彩彩耍一场把戏,然后拍拍屁股走人,重新做一个真我!
“啊,纵情任性多么好,笑一笑你就不会老!穷忙了这么一大圈,真把我厌腻死了!‘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朱品声接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白思孟笑问,“只要心不为形所役,我就不会独悲?一生?一世?”
“你说呢?”
“哈,太好了!”
他们这里心情极其不舒服,老仙儿的最后巢穴里更是搅扰多事。
虎贲军退回王府之后,老仙儿父女便陷于真正的内乱风险。
一败再败,谁想维持军纪都不容易,老仙儿本人除了有个圈子能飞,一张国字脸端庄有威之外,无拳无勇,更加为诸将所轻。
惟一能保护他们的,就是钱钧。
钱钧这人,桀骜不驯,阴鸷狠辣,又有神出鬼没的飞刀功夫,谁见了他都不由畏惧三分。
而且他的身后,还有那功夫高深、神鬼莫测的金老道在,那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寻常无事,一般人想望一望他老人家的背影都望不到。
只要钱钧对老仙儿尊重有加,众人就不敢造次,仍然跟着一起跪拜鞠躬如仪,只不过说话的声调不免抬高了不少,行事也少了许多顾忌。
钱钧对声调高一点倒不觉得有何不妥,举止随便点儿也无妨。他本人也不喜欢一见上峰就装出一副畏葸样子,只要不抗命、不是有令不遵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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