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园,我自问还算是一个好皇帝,但也自知不是一个好人。我不象秦旭飞,他即使当了皇帝,骨子里也始终是带着率性的英雄气的。而我,只是一个纯粹的皇帝。我知道为了大局,为了利益,为了国家,有很多是可以牺牲可以放弃的,我也知道君主之仁与妇人之仁不可同日而语。即使是对我最信任的臣下,我也会仔细地安排着制衡之道,即使是我自己的婚姻,我也能当做最重要的资本,去小心安排。我可以做一个明君能做的一切事……但是,我绝对不会去对容相提这样的要求。”
燕凛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没有一点犹疑:“容相的坚持是国家应自强而不凌人,尽管我觉得在乱世之中,遵守这样的道德很天真,但是,我不同意,却依然尊重,并且愿意维护。方轻尘是容相的朋友,尽管我不知道他们的交情,到底有多深,但是,我永远不会仗恃着容相对我深切的爱护和心意,而去逼迫他,在我与别的朋友之间做抉择。”
“我有野心,我有欲望,我迫切地渴望能够吞并秦国,为此我确实可以不择手段,但是,这其中,不能包括利用容相。靖园,也许你是觉得,为了国家做这样的事,不是利用,而是信任,但是,容相不是你。容相好不容易能有这份自在的生活,没有理由再为这种事被推上风口浪尖。”
“靖园……”燕凛轻轻叹息:“我不是个好人。但有的事情,我永远都做不了。因为,在很久以前。我已犯下太多的错误。现在,我已经懂得,有些人,有些事,是不能放在称上去称量,看得利多少,是否合算地。”
燕凛的声音极轻,语气也并不激烈深刻,只是那样轻轻淡淡平和地说着,史靖园却知道。再难动摇他半点心志。
“既然陛下已经确定不会考虑虑容相之事,那我也就不再多言了。”
史靖园进言时,是从不会试图强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燕凛的,他只是对燕凛做出适当的提醒和劝说,最后依然会完全遵从燕凛的决定。况且这一次不会成功。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史靖园也并没有太多失望的感觉。
“谢谢你,靖园,明知不讨好还是肯对我说别人都不敢说的话。幸亏有你提醒,我才想得到,其实朝中还有不少臣子和你有相同的想法。只是他们不敢说,不敢做,只怕还会暗中埋怨容相,一直没有为我做成这件事吧。”
燕凛冷冷哼了一声:“自己缩在安全地地方,指指点点,拍着胸膛表忠心,却说别人没有为国家六亲不认,无情无义。没有为国家不顾一切,没有为国家做出更多更大的牺牲。”
听他话中怨愤恨怒之意,史靖园又不由有些好笑,即使没有亲耳听到,没有亲眼见到,只要想象一下,世人可能对容谦所做的苛刻要求,非议之言,燕凛的火气就要按不住地往上冲了。更何况,这一次,他的设想也还是比较准确地,看起来明天早朝,皇帝就会迫不及待得找由头敲打警示满朝文武了。
既然事情最后已经定了下来,史靖园也就不愿燕凛再为了此事纠结不快。忙笑道:“既已不打算派人去杀秦旭飞,此事搁开便罢。陛下你日理万机。哪里有空为一件不打算插手的事。费这么大的心思。”
他伸手指了指御案上堆成小山一般的奏折文书:“又是忙不完的政务,若是让容相知道。陛下你趁他不在就不听他的话,照旧天天忙到半夜,怕又是要恼怒一番了。”
燕凛干笑一声:“你不说,他隔着上千里,哪里就能知道了。”
史靖园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燕凛见他神色不以为然,又干咳了两声:“这又不是我故意不肯休息,实是这些乱七八糟地事情太多了啊。”
伸手拍了拍御案上的文书,他言若有憾实则深喜地说:“偌大疆土,无数百姓,哪里不出点差错,哪里不生点事故,按下葫芦起了瓢,唉,国土太大,百姓太多,居然也是麻烦。”
燕凛伸手一路沿着书册指下来:“南陵刚遭了大风,河北又有了蝗虫群,苏浙那边为着盐运,几个大员吵得不可开交,官司直打到我这里来,苍山铁矿的军工司,又吵着要钱要物要最熟练的匠人,江陵郡闹茶荒,皖南商帮互斗,弄得百业萧条,西面还在闹旱灾,可楚江的水却还是一天比一天凶,河防上的银子哗哗地流,还连着四五个本章来要钱,我哪里安闲得下来。”
史靖园神情微动:“楚江河务那边的银子又用光了。”
燕凛苦涩地叹气,神色间颇有不甘:“是啊。”
楚江也许不是燕国最长最大的江河,但却是水势最凶猛地。为着搞好河防,建好堤坝,每年燕国都是拼了命地往里砸银子,虽说燕凛为君十分精明,史靖园手下的暗探也都十分能干,但这样的水利大工程,要想没有贪墨,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治河的银子,能有一大半用在正路子上,燕国满朝的君臣,也都就已经没什么话说了。
人力要与天地自然的强大力量相抗,谈何容易。燕国每年付出极大的人力物力,治水的效果虽显,却还有极漫长地治理过程,要考验燕国的国力。
光是这一条江,就让大燕国的小半个国库的收入给填在里头了,而被困住的壮年劳力,更是数不胜数。
即使是如此,每年也总还有几处溃堤,几处遭灾,而事后那些死亡。流离,瘟疫,等相关苦难化做冰冷的文字,置在皇帝的案头,总会让燕凛好些天都闷闷不乐。
楚江地水患,甚至已足以影响到整个燕国地发展国策。
几年前,燕凛和群臣谈起燕国将如来何更好地发展势力时,就有人说起过,燕国虽是当世诸国中国力最强的国家之一,但如果真地向四周邻国出兵。虽占上风,但也不至于完全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翰想要以摧枯拉朽之势去迅速征服别国,最基本的几个条件之中,就有一条,是关于楚江的。
楚江大治。十年之内,不会再爆发巨大的洪灾,朝廷便可以从水利的无底坑里面抽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以支持庞大军队地长途争战。
想起楚江之事,史靖园心中微动,迟疑再迟疑。终于还是轻声道:“如果楚江大治,天下便再无有任何国家能与大燕比肩……“
燕凛长叹道:“治理楚江是从容相执政时就开始做的大事,至今成效虽尚称显著,离着成功之日,怕是还要有好几年。以人力抗天力,终是不可能一躇而就的。”史靖园沉默了顷刻,终于还是声音极低沉地说:“其实这世上……不是没有刹那间移山倒海,推山填河之事……”
他只是用很轻很轻的声音短短说了半句话。燕凛却已经脸色大变,竟是不容史靖园再说下去,猛得站了起来,断喝了一声:“靖园!”
史靖园微微一震,默然不语。
燕凛脸色肃杀一片:“靖园,永远,永远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这样的话,那些念头,你想也不要再想。”
史靖园低头无语。他知道,如果说这话地人不是自己,只怕燕凛连杀心都起了。只是,有的事,他终究忍不住不说。
燕凛看着史靖园略略有些苍白的脸,心中明白史靖园的进言都是一片忠诚,是为了他打算。
他是皇帝。他有野心。他是男儿,他有雄心。他正当年青,他还有满怀壮志,渴望着开疆拓土,渴望着壮大国家,渴望着有朝一日,能一统诸国,只是,再大的野心和愿望,也不足以让他放开心中牢牢死守的那条线。
靖园是在为他好,最初关于刺杀地建议,还只是为了眼前一时的利益,可现在,对于楚江的想法,却是为了燕国万世之国祚。
可是,靖园,对不起,有的事,我永远都做不到。
“靖园,我的话,你记住了吗?”
史靖园黯然点点头,却又轻声道:“其实……也许……”
“没有也许!没有如果!没有可能!靖园……不要再多说一个字。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不值一提,也不值一记。”燕凛几乎是有些凶狠地盯着史靖园。
史靖园眼中神情变幻了几次,终于道:“是!”
燕凛全身一松,颓然坐下,伸手想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却有些无力:“对不起,靖园,我只是……”
“我明白。”史靖园微微一笑,反倒释然了,看着燕凛脸上那有些余悸犹存的表情,他又是一笑“看样子陛下你需要休息清净一下,我就先告退了。”
燕凛想了想,苦笑了一声:“我是被你吓着了,原来你其实真地什么都明白,你……”他叹息,挥挥手。“我是要好好静一下了,靖园也去休息吧。”
史靖园笑了笑,行到门前,却又回头:“陛下别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多想。估计是哪天晚上喝多了,做了个梦,梦见一些怪力乱神之事了。梦中之事浑不可忆,便是想说,也没处对人说。”
他笑着施了一礼,推门出去了。
燕凛呆呆地坐在御案前,出了一会神,这才拿起一本奏折来看,看了半日,却只见满纸是字,偏是半个也进不得心,好半天也不知道奏折里写的究竟是什么,心中忽得一阵烦燥,信手把奏折一扔,他起身踱了几步,行到窗前,展眼望去,原来不知不觉,已是黄昏。远方如血斜阳,将坠未坠,映得遥远的天边一片淡淡微红。
莫名地,心中疯狂地思念起一个人,容相,千里之外,你可会也抬头,与我共看同这一轮金乌烈羽,你可知道,我在思念着你。
废话分隔线
秘书棕:第一,好消息,太虚的封面草稿出来了嘻嘻,很大气。排版格式也定了。
第二,我终于差不多将小楼公众版里收录的精彩评论都搬运到新开的书《小楼传说之精彩评论集》里了。搬得我累死,还想着怎么这么简单的工作,半天都干不完?差不多搬完了一看,28万字!啊……这还有近半年的精彩评论没有整理,然后闪亮女主笔大家的热情评论,还有15万字在我地电脑里没有放上去呢。于是等全部彻底整理完了,估计小楼的精彩评论肯定是超过60万字的。一边搬一边看着这些回忆,真的觉得很温暖。
第三,坏消息,没存稿了嘿嘿。明天有可能会断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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