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神殿几乎冻到滴水成冰,群妖多数还是回万妖山过节,偌大的神殿里也只留下三两只小妖怪和君冥。
桌上放着的是一缕青丝,上面缠着的咒文他却意外的熟悉。
那是和当时小胤缠在他发丝上的一样的咒。
真是……
长长的叹一口气,君冥问道:“人来了吗?”
“是。”小妖怪恭谨的作答,大约也是化妖的日子不太久,对妖王还存着本能的敬畏。
这对君冥来说,不得不承认,是一件让他松一口气的事。
这个时机,还有逗留下来的小妖怪们。
在落霞宫里接待眸异,君冥屏退左右,只拎了一壶酒出现。
这个有着他妖族一半血脉的人,也算他妖族中人。
“你很聪明。”选了合适的筹码,也选了合适的时机。
“妖王过誉。”
果然是习惯了勾心斗角的人,君冥收了他玩世不恭的态度,直奔主题。
“你处心积虑的来,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吧?”
“处心积虑?”眸异笑了,“妖王言重了。”
他伸手蘸着茶水在桌上画起了咒文,这是君冥第三次看到它。
“这咒法妖王不曾见过真的,被胤君诓了也不见怪。”
诓了,被小胤?
转瞬君冥已经明白了其中用意,只是,他却猜不透让眸异如此大费周章特意来给他点明此事的动机。
“所以妖王不必担心在下对您的胤君有何不轨。”
被刻意咬重的“您的”二字让君冥的眉心猛然一跳,有一种被拉拽的紧张感。
他,知道些什么?!
——
长乐宫里,尚且不知自己何时遗失了一缕青丝的茹胤正沉默无言的坐在夭夭面前。
气氛凝重,可茹胤却始终开不了口,而一向跳脱的夭夭却像是修禅的佛,这一回格外的耐心。
茹胤有种错觉,他觉得夭夭知道他要说什么……
思绪不受控制的有些散,他忽然问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起,面对夭夭开始变得艰难呢?
艰难?
他又问自己:何以觉得艰难?
是因为夭夭知道他要说什么却依旧瞪大眼睛等着看他如何说出来吗?
可,不然呢?还想要怎样?
难道他是要夭夭先提起来,然后再贴心懂事的顺遂……
顺遂什么?
他的心意吗?
可他的心意又究竟是什么?
且不说以夭夭的聪慧大约早已看穿了他的犹豫,就只说若他心意已定——
夭夭明知道他要说什么却还是瞪大眼睛等着是对他残忍,那他妄想夭夭先提及又何尝不是他对夭夭的残忍?
想通了这一点,茹胤忽然自嘲的笑了。
也许,一直自欺欺人看不清的人,是他。
“夭夭,我要回神殿了,就在明日。”
在茹胤平心静气的将这句话说到最后时凝重的空气反而忽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寂寥无声的宁静。
隔了很久之后,夭夭终于开口了。
“好。”是同样的心平气和。
——
长乐宫外,商洛和虞嫣的气氛相比于茹胤和夭夭要缓和许多。
经历过绝望之后对彼此心意的体谅让他们潸然泪下。
当初的争执还是没有结论,但已彼此变得柔软的两人都更加懂得体谅对方。
“嫣儿,别勉强自己,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谁都有做不到事情,茹胤有,我有,夭夭有,眸异也会有。
不要想那些仿若登天的事,有什么是你做得到,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尽人事便好。”
“可是,我看着夭夭,我知道那些事,它们折磨着我,我想为夭夭做得更多。”
并不是不能体会虞嫣的心情,商洛有些心疼,小心的抱住虞嫣细细的亲吻她的发丝,商洛的目光在每一个落下的吻中变得坚定。
“嫣儿,你不能修炼妖法,这是因为你身体里属于人的那一部分不能承受过于蛮横的妖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不能修灵力。”
“你是说,修仙?”
这是虞嫣从来不曾想过的。
凡人修仙尚且磨难重重,几百年来也因为传说始终是传说凡人修仙甚至已被当成痴人说梦。
她一只半妖……
半阙妖骨也还是会与灵力相冲……
但商洛一定已经都考虑过了,他挣扎过,犹豫过,却还是说了出来。
——
冻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总是刚落地就结成了冰凌。
君冥不动声色的等待,猜测着眸异是否虚张声势。
“我知、妖王这万年来所、求、为、何。”
有意放缓的语速让气息凝滞,君冥即使已有准备心还是狠狠地颤了颤,只是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将那句话说出口也不过两次,都已经过去了太久,甚至连他都快忘了他也曾经天真地想要争取过。
只是,眸异笃定的、自信满满的笑,带着阴险与诱惑的目光,还有胸有成竹的等待……
也许,他真……
“化缘酒。”
“叮——”
是桌上的茶盏不稳发出的轻响,很细,可在寂静的屋子里却十分明显,明显得差点吓到君冥。
化缘酒……
他真的知道!
遥远的记忆被从犄角旮旯的地方卷起,即使尘埃弥漫,也还是一点点回到识海里,鲜明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呢?
太久了,久到数不清岁月……
只记得——
那时,他熬过了狮族九死一生的族规,终于可以离开刑过崖。
他要退了与阿云的婚约。
他要将自己沉积多年的感情告诉他……
可是……他走了!
他得了仙骨,从此后是九天相隔,横在他们之间的,是正与邪!
他不甘心!
痛苦,磨折,挣扎……过后,他做了最后的决断!
他要上九重天!
那一日,在神殿里,神君给他喝的便是化缘酒,意在告诉他: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
“妖王觉得诧异?”
眸异始终胸有成竹,他慢条斯理的煮着茶,给一人换一杯热的,“如妖王这等高高在上的存在,自然不会在意殿中一个小小的洒扫之人……”
所以,那一日,眸异也在场?
是距今已将近两万年之前,那时候他不过刚入神殿,只是神族里最低微、最卑贱的扫童。
妖王殿前求缘,而他恰在殿后打扫,将「君冥所求、神君所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想:放眼六界,大约只有他!就只有他眸异,最清楚那一场神殿大屠杀,究竟是为了什么!
——
迷你小剧场·后续·一
“一万三千年了,妖王还没有等厌吗?”
又何止是一万三千年?
“妖王还要继续等下去?”
继续?等下去有意义吗?
“等下去有意义吗?”
……
“妖王真的能等到吗?”
……
步步紧逼之后是适度的舒张,眸异将节奏把握的很好,他抛出了诱惑,像引诱夏娃吃下苹果的蛇。
“我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东西,能让妖王如愿。”
……
——
迷你小剧场·后续·二
那一个“好”字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后来,夭夭趴在桌上似乎是睡着了,茹胤送她去榻上休息,却被夭夭扯住了胳膊。
低头轻轻地亲吻他的珍宝,茹胤陪她一同入睡了。
这一场仅有两句话的谈判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
茹胤没有开口说要带夭夭走。
是他已如疼痛般清楚的认识到是他来迟了。
夭夭亦不曾开口挽留他。
是知道他无法不顾及君冥的立场,亦无法在神女阁立足。
——
迷你小剧场·后续·三
夭历元年七月,刚出月子的虞嫣开始洗涤妖骨。
历时两月,受非人之痛,终未功成。
同年九月,神女以神力包裹妖骨,刻咒封之。
此后四月零七天,虞嫣卧病。
夭历二年六月,身体逐渐康复,虞嫣开始修仙。
期间历经无数痛苦艰辛,始终不弃,终是有所得——
于夭历一百七十七年,历仙劫,几乎丧命,终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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